崇禎三年,秋意正濃。
九月十日的晨光透過薄雲,卻未能驅散北風帶來的寒意。
軍帳中,氣氛凝重。
自昨日接到催促戰事的聖旨。
今日,一眾將領齊聚一堂,共商大計。
溫越與眾將站在錦州各地的精細沙盤前。
沙盤上,地形地貌栩栩如生。
溫越開口道:「據哨騎報告,自十五日起,女兒河北岸的敵軍已從峰路山、河水北岸撤離,主力集結於長涇堡、伊家嶺一帶。
「據我們的情報,該區域的敵軍兵力估計在七萬至十萬之間。
「在伊家嶺等地,駐紮的是敵漢軍各旗,以及朝鮮所部。」
溫越一邊說著,一邊在沙盤上插上小旗,清晰地展示出敵軍的布局。
在場的將領們無不感嘆,沙盤的使用讓戰局的分析變得更加直觀。
溫越的手指又轉向了苗柏堡,它距離伊家嶺約有十幾里。
「此處的敵軍以蒙滿二黃旗為主,還有眾多蒙古騎兵,包括外藩蒙古,以及大量隨軍奴隸、輔兵,總人數不會少於十萬。
「相比之下,錦州城外的敵軍數量較少,只有滿洲蒙古四旗,加上一些輔助兵力,總數不會超過四萬。」
最後,溫越的手指落在了遙遠的義州:「此處敵軍數量更少,旗丁不會超過一萬,其餘都是輔兵。」
溫越寥寥數語,便將建虜的部署情況闡述得清楚。
在場的將領們聽後陷入了深思。
溫越的目光在眾將間掃過,見他們皆在沉思,嘴角微微上揚,開口道:「據本伯分析,建虜這兩日內會主動發起攻擊!
「女兒河北岸,將是此次大戰的主戰場。
「建虜在苗柏堡部署重兵,恐怕是打算在大戰的同時,出兵截斷我軍的後路,進行劫掠。」
「因此……」
溫越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此戰,我軍將以防禦為主,守中帶攻,實行堅壁清野之策,盡最大可能給予建虜沉重打擊!」
他指向沙盤上的苗柏堡:「目前,我們還不能確定,苗柏堡的建虜是準備切斷我軍的糧道,還是在伊家嶺左翼布陣,與我軍主力形成夾擊之勢……」
溫越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王將軍,劉將軍!」
王宸霆與劉繼虎應聲而出,抱拳道:「末將在!」
溫越神情肅穆:「你們需頻繁派遣哨騎,密切關注苗柏堡動向。
「一旦我軍與建虜主力決戰,若他們出現在伊家嶺左翼參戰,你們必須立即調集精銳騎兵和步兵,北渡女兒河,從後翼發起攻擊,進行牽制!
「若苗柏堡的建虜並非與我軍主力形成夾擊,而是意圖切斷我軍糧道。
「你們則要堅守城池防線,確保相互支援,不得有絲毫懈怠,務必做到同氣連聲,相互應援!」
兩位大將神情認真,高聲領命:「是!」
溫越的目光在曹變蛟、牛苛和湯通三人之間流轉,道:「曹將軍、牛將軍、湯將軍!」
面對三人,他鄭重道:「儘管錦州的敵軍數量不多,但你們絕不能有絲毫鬆懈!
「曹將軍,議事之後,請立即派遣信使進錦州城,通知守將軍我們的決戰計劃。
「守將軍經驗豐富,當你們在外圍與敵軍激戰時,他定會給予有力的配合,共同擊敗敵人!」
他略作思考,繼續道:「長涇堡周邊地勢開闊,利於建虜的大規模騎兵行動。
「因此,我們必須以防禦為主。
「神機營的神威大將軍炮二十門,以及大量火箭車、臼炮、神火飛鴉等火器,都應部署在此。」
洪承疇輕咳一聲,插話道:「我們現有的戰車,大部分也可以安排在這一區域,大約可以集結上千門佛郎機炮!」
眾認繼續議事。
都認為建虜可能的進攻起點有兩個,一是長涇堡,二是錦州城南的小凌河西岸。
這些地方距離女兒河大約都是二十里。
建虜的騎兵有著廣闊的場地使用。
其實,從軍事策略的角度考量,小凌河西岸本非敵軍騎兵的理想集結地。
因為河流對面即是錦州城,城中守軍隨時可能渡河形成夾擊之勢。
然而,哨探回報,清軍大營撤離後,該段河流的浮橋已悉數被毀,這無疑改變了局勢。
此時的錦州城守軍,連最基本的柴木都捉襟見肘,更不用說搜集材料重建浮橋。
因此,錦州城內的守軍只能從城西出兵。
這意味著他們將直面城下二紅旗的清兵,以及長涇堡的敵騎。
由此看來,小凌河西岸也成為了清騎可能的布陣之地。
祖大壽凝視著沙盤,陷入深思:「北岸的決戰,關鍵在於伊家嶺等地部署的漢旗軍隊,若能擊潰漢軍旗,便可從左翼包抄,對敵騎形成夾擊之勢……
「只是該地地形複雜,地表坑窪遍布,溝壑縱橫,田地眾多,戰車和土車難以通行。
「而建虜又將漢旗炮營,以及他們的銃兵布置在此……」
眾人也注視著伊家嶺,眉頭緊鎖。
顯然,王德壽等人的兵馬布置,正是為了應對溫越。
他們吸取了教訓,將火炮置於遠處,避免與青牙軍的火炮營正面交鋒。
同時尋找有利於他們作戰的地形地利。
祖大壽沉吟片刻,最終下定決心,對溫越說道:「溫老弟,你的青牙軍就坐鎮中軍,這漢旗交給我來應對!」
溫越道:「祖帥同樣肩負重任,中軍與右翼都離不開你,建虜漢旗,還是由我的青牙軍來應對。」
祖大壽搖了搖頭,提議道:「溫老弟的左翼兵力似乎還是稍顯薄弱,這樣吧,我將麾下的一萬新軍也部署在左翼,與青牙軍協同作戰。」
洪承疇同樣認為溫越的左翼兵力不足。
在即將到來的北岸決戰中,明軍可以出動八、九萬兵力。
儘管青牙軍是精銳中的精銳。
但以萬餘兵力對抗數萬漢軍,還是有些冒險。
尤其是在地形不利的情況下。
如果加上祖大壽的一萬新軍,勝算將大大增加。
而將這萬餘兵力分派到左翼,中軍與右翼的兵力依舊充足。
僅憑防守,洪承疇率領的中軍有信心堅持住。
一旦青牙軍迅速擊潰漢八旗的軍陣,即可從側翼包抄,進行支援。
最終,眾將達成了決定。
青牙軍的騎兵營部署在右翼,而祖大壽的新軍步營則用來支援溫越。
兩支強軍聯手,迅速解決左翼的敵人。
最好是擊潰北岸的清軍,進而向苗柏堡推進,切斷清軍糧道。
一切戰略部署完畢,眾將各自歸座。
溫越環視在座的每一個人,神情凝重:「自戰火燃起,皇上日夜憂慮,今日特降旨意,誓將賊寇徹底剷除!
「吾等受皇恩庇護,當忠君報國,誓死以赴。
「此戰,功必賞,過必罰,望各位銘記於心,戮力同心,殺敵報國。
「若有膽敢懈怠者,定將嚴懲不貸!」
儘管語氣嚴厲,但溫越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個人,心中卻湧起一絲哀傷。
戰場無情,生與死往往只在一線之間。
戰後,眼前這些熟悉的面孔,又有多少能安然無恙,又有多少將永遠消失?
他誠摯地說道:「能與各位並肩作戰,吾深感榮幸!」
說著。
溫越猛然拔出自己的佩劍:「此戰,唯有前進,絕不後退,誓與賊奴一決生死!」
他高聲喊道:「吾軍萬勝!」
「萬勝!」
「萬勝!」
「萬勝!」
劍鳴聲此起彼伏。
所有將領紛紛抽出佩劍,齊聲高呼。
就連洪承疇、張霖若、王恩寵等文官太監,也都怒目圓睜,滿腔熱血。
眾人的狂呼吶喊,激起松山城內軍民的共鳴,歡呼聲此起彼伏。
那狂濤怒海般的呼喊聲,向四面八方傳播,又有更多軍士怒吼迴蕩。
……
崇禎三年,九月十一日。
晨曦初露。
熊一揚在微光中,最後一次環視他帳篷內的私藏傑作。
這些私藏傑作,實則是一排排令人毛骨悚然的頭皮。
它們屬於建虜、蒙古、或是漢旗兵,被精心陳列於鑲滿金銀的特製架上。
金屬的冷冽光澤與頭皮的慘狀交織,構成了一種詭異的美感。
最新的「作品」,是正白旗巴牙喇甲喇章京瑟賣的頭皮。
這背後的故事,源自騎兵營的兄弟林艮具。
林艮具對麾下騎士的傷亡深感痛心,誓言要讓瑟賣遭受世間最殘酷的刑罰。
鑑於熊一揚在「折磨藝術」上的專長,林艮具向他求助。
兄弟有求,熊一揚義不容辭,於是瑟賣成了他的又一「傑作」。
每個人的癖好各不相同,而熊一揚的,就是在無人時,靜靜地欣賞這些「藝術品」。
最終,他滿意地長嘆一聲。
聽著帳篷外隱約的喧囂,再次整理好衣甲,昂首闊步地走出帳篷。
剛踏出帳篷,便被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所包圍:「大將軍萬勝……大將軍萬勝……」
熊一揚看見,大將軍溫越,身披御賜明光鎧,腰佩御劍,披著鮮紅的披風。
在眾將士簇擁下,威風凜凜地策馬而來。
而越來越多的將士跟在身後加入,形成了一道壯觀的隊伍。
「大將軍萬勝!」
熊一揚高聲呼喊,融入了這股洪流。
青牙軍如怒濤般湧出營地,放眼望去,明朝其他營地也紛紛涌動。
人馬如潮,喧囂之聲此起彼伏,一波高過一波。
視線轉向十幾里外的清軍營地。
同樣的,兵馬集結,大地仿佛要被這無邊的人海淹沒。
歡呼聲在遙遠的天際迴蕩,無數明朝將士從營地中湧出。
他們跨過己方曾經的壕溝,再越過原本清軍營寨的防線,最終匯聚在前方的廣闊平原。
各軍各為單位,逐一布陣。
左翼由青牙軍與祖大壽新軍組成,右翼則是各總兵騎兵主力。
中軍則是洪承疇親營與各軍步兵。
一起構成了東西綿延十餘里,南北寬廣數里的宏大軍陣。
軍陣之長,東西方向似乎無盡延伸。
密集的紅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溫越也處在中軍中,騎著高大的血紅駿馬,身旁是此次北岸大戰的各路將領。
各大將身後,是他們麾下各大將官。
一個個頂盔披甲,金戈鐵馬的氣息撲面而來。
浩大的軍陣緩緩向前推進。
遠處低沉的號角聲不時從清軍營傳來,隱約可聞。
洪承疇與溫越並駕齊驅。
他身披重甲,外罩甲袍,騎著神駿馬匹,儒雅中添著幾分威嚴。
監軍張霖若也身著官袍,騎在馬上,神情嚴肅。
不過略微顫抖的雙手,泄露了他心中的緊張與不安。
前來宣布聖旨的天使王化徳,此刻也隨大軍出征。
他本可於昨日返程,向京師復命。
但他心中卻湧起了一股莫名的衝動,不願錯過這場史詩般的戰役。
如此波瀾壯闊的戰鬥,若不參與,是否將留下遺憾?
王化徳暗自盤算,參與這場關乎國運的大戰,不僅可為將來增添談資,更能在資歷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天使親征,對軍心士氣的鼓舞無與倫比,更能在帝王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此時那股大戰前夕的壯麗氣氛深深感染了他。
王化徳躍馬揚鞭,豪情滿懷,環視四周旌旗招展的無盡人馬。
他不免慷慨激昂,高呼道:「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三千里路雲和月…………」
對溫越、洪承疇以及各軍總兵而言,王化德在軍中是個累贅。
畢竟,他的天使身份不僅不能上陣殺敵,反而需要分兵保護。
不過王化德作為天使在軍中,對提升士氣的作用顯而易見。
溫越微微一笑,對王化德說道:「有公公在側,王師定能旗開得勝,大破敵軍!」
王化德笑道:「咱家深知自己能力有限,論謀略、論勇武,都難登大雅之堂。
「但咱家有肝膽,為大軍擂鼓吶喊,鼓舞士氣,這還是能做到的。」
張霖亦是朗聲大笑,他道:「本監軍同樣有如此心思,就讓我等一同為大軍助威。」
兩軍緩緩推進。
猶如天邊的黑線逐漸逼近。
對面的清軍同樣列陣以待,他們步騎交層,猶如波濤洶湧,占據了前方的曠野平原。
從空中俯瞰,兩軍的氣勢充盈破天。
此番北岸決戰,兩軍人數接近二十萬之眾!
究竟誰能笑到最後,勝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