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流箏翻了個身醒了,聽見外頭刻意壓低的爭吵聲。
「春丹姐姐,小姐才剛睡著,左右不過是把琴,三小姐要給她便是,哪有小姐的身體重要。」
「我就不心疼小姐嗎?可是小姐嫁過來才一年,前前後後貼了多少陪嫁?後日老夫人生辰又是大辦,小姐被逼得沒辦法連莊子都打算賣了!如果今日再讓他們把那把琴拿走了,太太留給小姐的東西就都沒了!」
「是誰?誰在外面——」
阮流箏下意識出聲,喉頭便一陣發癢,她閉著眼咳得滿面通紅。
再睜開時,便瞧見幾張熟悉的臉。
竟是春夏秋冬!
這四個婢女,是娘打小就撥到她身邊的人。
但春夏秋三人,明明都在她被流放滇西時,為了保護自己而慘死了!
可如今瞧著,她們分明都還是十七八歲歲的小姑娘!
春丹端了杯溫水迎上去,伺-候著阮流箏順氣。
冬梅見機插話:「小姐,老夫人那兒說了,只是借用綠綺琴給三姑娘參加千金宴,待宴會結束了便會還來,您別小氣了……」
「冬梅!你怎麼和小姐說話的!」
春丹是四花中年紀最大,從小也是她替好說話的阮流箏拘著下人。
阮流箏垂眸沒有出聲,她……她這是重生了?
重生回了十年前剛嫁入陸府的時候?!
前世她為鎮北將軍三房嫡女,卻因千金宴上拾到的一首小詩而傾心新科探花郎陸之洲。
阮流箏不顧父母反對,帶著他們半生戎馬拼來的身家,成了陸家媳。
可好景不長,美夢不再。
陸之洲外放數月,帶著一紙休書回京。
二堂姐挺起已近足月的肚子,玉蔥般的手指掩著口鼻,望著因近身伺-候婆母而滿身長瘡的阮流箏,滿臉得意。
可二堂姐抬進陸府不過才短短三月罷了!怎會已近臨盆?
阮流箏感覺血哽胸口。
她求著陸之洲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救救自己的父母。
但陸之洲卻發狠將她踹開。
「你父母犯的是通敵的大罪,要殺頭的!我避都來不及,怎可能再貼上去?你若不吵不鬧拿了休書下堂,我便看在你伺-候過陸府的份上,求了三皇子保你不死罷了!」
可連這一句,陸之洲竟也食言了。
阮流箏拿了休書,成為棄婦,但還是被抓入邢獄。
獄卒欺她辱她,阮流箏咬牙受著,可苟活數年,才得知父母兄嫂早成白骨一堆。
阮流箏徹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慘死在了滇西。
阮流箏驀然睜開雙眼,可是老天竟憐我!
有幸重生一世,我不僅要查出究竟是誰構陷父母,害得阮府三房闔府被斬!更要那些欺我辱我之人,血債血償!
「小姐?三小姐那邊也等著琴練習呢,您倒是說話呀!」
冬梅心裡念著三小姐昨夜私下的允諾,忍不住再次出聲,打斷了流箏的回憶。
一模一樣的話,出自一模一樣的人口中。
四個隨嫁婢女,三個忠心耿耿,只有冬梅背叛了她。
阮流箏冷笑,前世阮二姐能夠被陸之洲看上,也是冬梅替二房牽的線。
現在看來,冬梅怕是比她所知的還要更早就賣主求榮了。
「冬梅,你去回了太夫人,『綠綺』是御賜的琴,不是什麼人都能碰的,三小姐真要練琴,便讓採辦的婆子去外頭買一架便是。」
阮流箏的語調不似平常,十分冷漠。
四朵花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春丹開了口:「還杵著幹嘛,快去呀!」
冬梅硬著頭皮前去回話,但不消片刻,便捂著臉哭著回來,身後還跟著罵聲。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這麼無理回話?之妍要琴是看得上那東西,容得了你這個賤丫頭多嘴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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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丹皺了眉頭,快速放下垂帷,交代夏秋二人看顧阮流箏。
自己則是朝著來人迎了上去,做福道:「老夫人好。」
阮流箏的『好婆婆』徐氏進門就罵:「這吃裡扒外的賤丫頭,我們之妍不過是想借把破琴,怎麼不行了?」
她轉進內室,見拉著的垂帷不由得冷哼一聲:「青-天-白-日的就歇下,晚上這是偷人去了啊?」
「老夫人!」
春丹氣紅了臉為阮流箏解釋:「我們夫人前些日子,一直衣不解帶地在您跟前伺-候,這才染了風寒病倒,您怎麼能這麼說!」
陸家除了陸之洲因有學問,尚能以君子之儀待人,其他人……
哼,即便吸著自己的血,躋進了朔京城,也改不了骨子裡的那份粗俗。
「是誰來了?」
阮流箏掀開了垂帷,裝作沒聽見徐氏方才的話:「原來是母親。」
徐氏見她醒了,精明的臉上划過一絲嫌棄,端著臉說:
「流箏,你這副身子太弱了,不過讓你侍奉兩日就病倒了,以後怎麼給我們陸家傳宗接代?」
阮流箏正等著這話,立刻接了道:
「母親說的是,自打媳婦嫁進陸家後,沒有一天不在您跟前侍疾。這病氣說重不重,萬一影響了子嗣便那不好了,多謝母親體恤,媳婦打今兒起,便會聽教留在屋子裡,好好調養身體。也請母親一同勸勸相公,他比媳婦更辛苦,新婚第一夜便是守在了您床前。」
短短几句話,便將責任全都推了個乾淨。
徐氏臉上由青轉紅,一拍桌子:「你——」
身後的婆子適時拉了她一把,徐氏想起正事,便只好將這口氣咽下去,到時候再同兒子告她的狀!
「你自己的身子你自己知道!說回正事,你嫁入我家,便是我媳了,既是一家人,哪裡用分的那麼細?你的東西自然是我的陸家的。如今咱們千辛萬苦才為你妹妹求得今年千金宴的一張帖子,定是要讓她大出風頭才好!」
徐氏嘩啦一聲拉來椅子,她身上掛著的金手鐲金步搖便隨著動作丁零噹啷的響。
阮流箏當沒瞧見徐氏那四處打量的眼神,掙-扎坐起了身子,她長發未梳,披在腦後,襯得蒼白的臉越發小。
徐氏暗暗罵了一句:「倒是長得一張狐媚皮子臉!」
「好媳婦,之妍可是你們的親妹子啊,不過是一把破……一把琴,借了就借了,你別學那些後宅的婦人小氣。」
徐氏從來都是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吃,說罷,不等阮流箏的回答便吩咐左右:「去,把夫人的鑰匙拿來,替三小姐取琴。」
有個婆子從徐氏身後鑽了出來,『哎』了一聲,輕車熟路的朝著流箏存放鑰匙的多寶閣走去。
「廖媽媽你——」
春丹身材比廖媽媽小了一圈,根本攔不住她,反而還被反推了一把。
「奴婢這是替老夫人辦事,滾一邊去。」
好一個狗仗人勢!
前世的他們,只當自己這裡是錢莊,要什麼拿什麼。
甚至敢直接當著她的面,就拿了庫房的鑰匙隨便支取她的東西!
阮流箏披衣起身,越過春丹。
「啪!」
在眾人沒反應過來之前,抬手狠狠掃了廖媽媽一巴掌。
阮流箏還在病中,力氣也不大,但大家都沒想到一向軟弱好說話的她竟會陡然出手,廖媽媽沒站穩,哎喲一聲,跌在地上。
阮流箏站著筆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冷聲道:「一個婆子,是誰教你的規矩,敢在我的房裡放肆?」
包括廖媽媽在內,屋內眾人皆是齊刷刷看向徐氏。
我的好婆母,謝謝你十年的教導,這指桑罵槐的本事,媳婦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