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喜歡或厭惡一個人,實際上不需要太長時間,一兩次的邂逅、就能有明確的結果。
剛才皇帝說什麼郎中與病人,張嫙心情有點緊張、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三人一起沿著檐台往回走的時候,她才暗自琢磨……強弱不等、不能仗勢欺人,因此該她主動才行嗎?
但張嫙實在不知怎麼說,她一個沒出閣的女郎、更是有點說不出口,眼看進入房間的後門已經不遠了,她才終於開口道「陛……陛下。」
走在側前方的秦亮轉過頭來,茫然地看著張嫙,一副等著她言語的神情。
張嫙抬起頭看著他的臉。廡殿頂的古樸屋檐下,周圍是清幽雅致的庭院,身穿青色深衣的皇帝、那張俊朗的臉讓人覺得莫名親近;但是他眼睛裡的神色、又叫張嫙幡然醒悟,其實自己還不是很理解他。
她的腦海里一片空白,過了一會才意識到、正與皇帝對視。她急忙垂目低下頭,小聲道「妾從小受父母之恩,必定要聽從父母之言,遲早都是、是聯姻。」
秦亮若有所思,緩緩點了一下頭。
就在這時,王貴妃出現在了門口,立刻向皇帝輕輕屈膝。秦亮若無其事的樣子,用隨意的口氣道「我還以為卿等去午睡了。剛才出來走走,正好見到張家女郎們在庭院中看風景。」
王貴妃道「朱公主在皇后那裡,兩個女郎或許有點認生。」
小瑤的聲音道「我們在建業就見過陛下、貴妃姐姐。」
張嫙從後面走過來,執禮道「妾見過貴妃。」
「不用客氣。」王貴妃說了一聲,便接著與小瑤說話。
幾個人一起回到屋子裡入席,張嫙與那些漂亮姐姐主要是不熟悉,感覺有點無所適從。張嫙剛才還敢與皇帝交談,但在人前已不好多言、之後幾乎沒再與秦亮說上話。
沒過多久,皇后與義母孫魯育也來到了此間。大家喝了一會茶蜜,義母覺得不便逗留太久,遂帶著張家兩姐妹請辭謝恩。
一路離開了昭陽殿、千秋門,小虎先把張家女郎送了回去。
小虎返回住處,立刻打開了一隻精美的木匣子,取出了裡面的一對耳環來看。她對著拼鑲在上面的翠綠寶石、仔細瞧了一會,基本可以確定是石子崗產的瑪瑙石!
不過小虎最在乎的,倒不是哪裡出產的瑪瑙石、抑或耳環漂亮與否,關鍵它是皇后親手送的東西!或許因為小虎在建業時、便對王貴妃很尊重,還時常給王貴妃送魚送各種食材;同為王家人的皇后、才對小虎的印象不錯罷。
簡單的一場午宴,過程很順利,但小虎身在其中、時刻注意著各種細節,以至於回到住處之後、情緒亦未完全平復下來,心中猶自在反覆回想當時的場景,只可惜母后潘淑今日沒有來赴宴。小虎想得很複雜,又不
嫌心累地、把好幾個人之間的關係都琢磨了一遍。
次日一早,洛陽宮忽然遣使送來了策書!使節是侍中賈充,帶著儀仗、隨從一群人來到小虎住的宅邸,送上了詔命策書,正式封小虎為華妃!
此事著實有點意外。之前小虎以為,策封潘淑的時候、也該有她的名分,結果卻沒有;她也只能繼續等著,不料才沒過幾天,朝廷便又專程遣使來策封了!
賈充解釋說印綬要重新製作、等完工之後再送進宮,又稱明日上午會派遣女執事、送蠶服等物過來,然後下午派車駕來接。如此詳細安排了一番。
小虎送走使節,便立刻派人告訴了孫休等親朋。她的女兒朱佩蘭、張布家的朱夫人當天就來了,第二天一大早孫休、孫祿等孫家人也到了小虎的住處,而全公主自然不會來。
這兩天小虎都在緊張忙碌之中,不過她恍然才想到了一件事;她去昭陽殿赴宴,或許正是為了讓皇后見一面?
……小虎被接到了洛陽宮,安頓到了後宮區域、暉章殿附近的宮院。不管怎樣、小虎總歸是吳國公主,孫家能與晉室聯姻、當然是大好事!
策封已經過去幾天,這時孫祿府上忽然來了一行人,帶頭的人是個宦官、出示了黃門監的印信。
孫祿帶著屬官迎到了前廳。他身邊的官吏、幾乎都不是吳國降臣,大多是晉朝尚書省重新派遣的侯府佐官;不過全夫人(孫祿妻)同族的全懌也在府上。
大家見禮之後,黃門監張歡便直接說道「君侯派人引路罷,仆請面見孫夫人、即前吳國的全公主。」
一旁的全懌看了一眼張歡身後、一個小宦官小心翼翼地抱著一隻木盒子,全懌便警覺地問道「敢問公公為何要見孫夫人?」
張歡立刻轉頭看向全懌,淡然地說道「奉詔。爾等放心,我好好地做著黃門監、與爾等素無恩怨,還能冒著殺頭的大罪矯詔不成?」
全懌想了想,神情凝重地點頭道「請。」
張歡來到一座庭院門樓,大虎很快也迎了出來。張歡客氣地見禮、說了自己的身份,然後與大虎一起往裡走進廳堂。剩下的侍衛、宦官,以及侯府的人全都留在了門外,沒有跟著進來。
大虎的神色已經漸漸緊張起來了,張歡馬上轉頭看了一眼。小宦官見狀,提著木盒走過來,默默地打開蓋子,從裡面拿出了一隻陶瓷瓶、一隻大杯子。
張歡親手將東西擺到木案上,然後倒滿杯子,拱手道「孫夫人,請上路罷。」
大虎大吃一驚,臉上滿是詫異意外、臉
色頓時慘白。她良久沒說出一句話來,眼神變幻不定,不知道還在想什麼辦法。
張歡耐心地等著,因為即便孫魯班喝了毒藥、也要折騰很久、方可死透。張歡在宮城裡那麼多年,見到死人的事多了;他其實早已明白,死無全屍的斬首才是最痛快的方式,斬首之前可能很恐懼,但頭砍下來之後、那些人臉上幾乎都沒有痛苦之色,其次是絞死、死得很快。服毒反而非常痛苦漫長,只是受辱的程度最低。
過了許久,大虎終於顫聲開口道「是吾妹孫魯育害我?」
「不知。」張歡如實回應,頓了頓又道,「但以我之見,此事與華妃無關。」
大虎咬牙道「我知道她受封之前、去過洛陽宮,還帶著張布家的兩個女郎!必定是小虎在晉帝面前讒言,她對皇帝又是巴結又是送美人,終於攀上了關係,立刻就想置我於死地!」
張歡冷冷道「我勸夫人要識抬舉。」
大虎忽然跪伏在地,大哭道「小虎為何那麼狠心,我是她的同母親姐阿!就算有再多的怨恨,她真的是一點也不念舊?張公公,妾只求最後見小虎一面!我都到洛陽了,不可能逃掉的……不知道潘氏對小虎說了什麼,但其中必定有誤會!小虎恨我入骨,我當然只有找潘氏,讓潘氏真正明白,當初她兒子不僅皇位有威脅、還可能危及性命,唯有我才能護得周全!我也是被迫無奈這麼說……」
張歡卻完全不理會,忽然道「若像石苞一樣改為凌遲,汝一個婦人就不好看了。」
大虎終於停止了哭喊,頹然地歪倒在筵席上。過了一會,她忽然又神情扭曲地大笑道「算汝贏了,但等到去了下面,看汝怎麼與阿父阿母說!」笑罷她端起木案上的杯子,仰頭猛地灌了下去,「哐當」一聲杯子掉到了地上。
情況與料想中一樣,大虎掙扎了許久都沒斷氣,吐得地上到處都是血、一片狼藉。張歡等了好一陣,看著地上的大量血跡、人也不動彈了,這才起身收拾東西,招呼小宦官出門。
侍衛和宦官一撤,全懌、孫祿等人趕緊跑到門口去看情況。但他們接著又趕了回來,還得送張歡等人出門。
一行人返回前廳庭院,這才看見小虎慌慌張張地快步來了。對於小虎、張歡才不管她曾是吳國人晉國人,立刻恭敬客氣地主動行揖禮。
小虎也站在原地,壓住喘氣的聲音,還了一禮。
「我那天在昭陽殿什麼也沒說!可以問張布家的女郎,當時皇后與幾個妃嬪都在,我哪能與陛下談論大姐?」小虎立刻說道,「我剛才聽到消息、也很驚訝,全然沒有料到!」
張歡道「仆管不了昭陽殿,也沒有打聽中宮的事,仆只是
奉命行事。」
小虎情緒憿動道「全公主先要置我於死地,爾等知道當時我有多絕望!但她是我的姐姐、沒法改變,我不是不想報復她,只是不願讓別人以為、我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我從見到陛下之後、未曾說過全公主一句壞話。天地可知,我絕沒有勸說陛下殺全公主!」
周圍的人沒人敢多言,只有張歡不動聲色道「陛下曠古明君,豈會輕易聽信別人之言?仆還得回去復命,請告辭了。」
大家繼續送張歡到大門,小虎沒有轉身去送,而是繼續往北走。她問了侍女大虎在哪裡,然後就朝一座門樓走去。
剛才她的情緒憿動起伏不定,當然並不是什麼傷心,主要是沒有心理準備、一下子很震驚!因為全公主還有很多心思,小虎也把事情想得很複雜、心裡正謀劃著名怎麼應對,卻沒想到全公主就這麼忽然走了。
小虎很快來到了裡面的廳堂,她走進去時,只見兩個侍女、已經把直挺挺的大虎放到了蓆子上,屋子裡到處都是血跡、尚未收拾。
侍女們立刻向小虎屈膝行禮,小虎沒理她們,走到了蓆子旁邊、跪坐下來看。
此時小虎的情緒十分複雜,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表演哭幾聲。但是她騙不了自己,心裡竟然有一種長鬆了一口氣的感受!她甚至還有報復的快意……不過依舊帶著些許無法逃避的罪惡感!
有些事非常直觀,根本不需要專門去思考;就像小虎剛才在前廳庭院,脫口說出的那番話,根本沒在皇帝面前、說過大虎的壞話,她沒有半點責任!所以她才會立刻感受到那種輕鬆!
皇帝在建業時,只是暗示試探了一下小虎的態度,但她沒有回應;現在可好,事先根本沒與小虎商量,乾脆地送來毒酒、當場就把大虎給送走了。
小虎呆呆地跪坐在原地。過了一會、全懌最先走進了廳堂,他對著繼母的屍體立刻哭了,卻又十分識時務地哽咽道「仆相信姨母方才說的話,此事與姨母無關。」
「讓我牽連上孫儀的陰謀、完全就是大姐的誣陷,我滿懷恐懼地逃到了西陵,她還不放過我、又派了全靜來捉。我是真的恨她!」小虎面對著死者、並沒有說謊言,她繼續喃喃道,「我想過死後的冰冷黑暗,每天都很害怕絕望,剛覺得有點活命的機會、馬上又被澆滅。每次想起那些經歷,我真的想過要報復她,但還沒有做。」
全懌只是大虎的繼子,他在禮儀上肯定要哭喪;但顯然也不會因此多麼仇恨小虎,剛才便直接表明了相信的態度。
況且此事又不複雜!小虎當著那麼多人否定了、自己與大虎之死有關;她的話很容易傳到皇帝耳中,如果她是在說謊、皇帝會怎麼看她呢?
【麻煩您動動手指,把本網站分享到Facebook臉書,這樣我們能堅持運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