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呼嘯,混身浴血的乘風子痴痴的看著藥臼,竟一動不動。
只見那藥臼中渾濁一片,屍水涌動,不見半分靈氣,只有發著金光的嬰孩漂浮其中。
月下蟾迷茫失措,坐在一旁目瞪口呆,竟也不知說什麼。
林白已沒了氣力,艱難爬過去抓住裴寧的手。
到了這會兒,還活著的全都山窮水盡,林白自思還有顧大娘的鏈子和狐狸的尾毛,可到底難跟乘風子對上一合了。
這乘風子修為深厚,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這等人是絕難應付的。
「不可能,不可能……」乘風子趴在藥臼上喃喃自語,瘋癲之象不減。
自言自語了半刻,乘風子終於回過了身,怨毒之極的看向林白與裴寧。
「還我大道!」乘風子咬牙切齒,抬起已是森然白骨的腿腳,一步一步向林裴走來。
月下蟾見狀,取出一黑色玉蟾,道:「林轉輪,我來再擋他一擋。若能成,日後為我報仇!」
她所言之仇,不是乘風子,而是秋水劍宗和玉心一意門的人。
話語落下,那蟾蜍猛的變大,一口將乘風子吞了進去。
可還沒過三息,那蟾蜍當即被開膛破肚,乘風子竟生生撕了開來。
黑色玉蟾破碎,乘風子似也力竭,單膝跪在地上,頭面上露出白骨血肉,雙目猙獰,大口的喘著氣。
就在這時,藥臼忽的晃動,一嬰孩自其中飛出,旋即落在地上。
那嬰孩迎風便長,隨即長大。
諸人看過去,只見那人身披灰袍,大口的喘著氣,裸露在外的手上面上儘是褶皺,分明就是木妖。
「老謝!都這會兒了,你還想當黃雀?」木妖嗓子沙啞低微,側頭去看躺地上的謝青玄。
謝青玄聞聲坐起來,甩了甩頭,身上死氣愈發濃郁,卻被聚於手心,道:「乘風子著實勝我良多,怕是當年的向無回也不好贏他,我只能……」
「只能等我們搏命?當年老向請你我入千壑沙地,你難道不知我後手早已用完?」木妖憤憤。
「這不是還有脫殼神通麼?」謝青玄也不氣,反笑道:「失家離鄉多年,總是會把別人想的壞一些,木兄莫怪。」
木妖一聽謝青玄說脫殼神通,面上更顯氣急敗壞,顯然這神通是不被逼到絕境就不可輕用之法。
「你們……」月下蟾都不知說什麼好了。
乘風子趺坐在地,皺著滿是血的眉頭,看著謝木二人,道:「我早該知道你二人非是良善。」
「道兄,任誰看了你那癲狂入魔之態,心下都會生出三分防備。」謝青玄看了眼月下蟾。
月下蟾無語,她知道謝青玄是說就她自己沒做防備。
林白瞧著這一幕,不由想起當年地窟之中的那個借琥珀續命的申續。
如今木妖以肉胎為殼,換卻新生,只是怕也如申續一般,一時間難有一戰之力了。
彼時申續有螳螂捕蟬之心,可今日一眾人卻都要做黃雀。
林白與裴寧對視一眼,自知沒說話的份兒,便都也不吭聲了。
「快些出手吧。」木妖乾脆閉上了眼回氣,道:「衝風之衰,不能起毛羽。他心身兩壞,已不成了。」
謝青玄趺坐在地,看了眼四肢上的翻出的血肉,道:「還有些早,周道友這般能耐怕是不足以稱絕心老祖首徒。」
果然,諸人又齊齊看向藥臼。
尤其是乘風子,他離的最近,死死的盯著藥臼,道:「我與周無楫相交多年,他無論修為本領,都勝你三人,與我不相上下才是。」
乘風子的癲狂之氣去了幾分,雙眼中逐漸清明,說話也有了幾分理智。
然則那藥臼中沒半分動靜,顯然周無楫沒藏什麼後手。
就在這時,只聽撫掌之聲響起,卻不知從何處來。
諸人眼前恍惚,此間地動山搖,繼而變了顏色。
一眾人有恍如隔世之感,再睜開眼時,只見諸人依舊破破爛爛,個個帶著重傷,而那周無楫卻立於遠處,汪求偕和孫毓清侍奉兩邊。
到了這會兒,諸人哪還有不明白的,分明是中了幻術,且這幻術詭譎之極,又真又假,竟誘得諸人各使神通,人人重傷,如那木妖更是連壓箱底的能耐都用了出來。
而周無楫顯然早就窺破,根本沒入幻境之中,反氣定神閒之極。
月下蟾低著頭,她最擅幻術,自然知道這一番是極高明的幻術,乃是真真假假,所思所想是真,所見所聞是真,甚至各人鬥法是真,重傷難行亦是真。
謝青玄沉默不語,他一番心思深重,本待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卻不想是竹籃打水,反被人看了笑話。
木妖儲物戒還在身上,他摸出丹丸吞下,更是一言不發,手面上的褶皺緩緩退去,人似年老了幾分。
「天機道主門下,果然不凡。」乘風子四肢白骨,面上血肉模糊,兀自咬牙出聲。
「不敢。」周無楫開懷一笑,道:「師父他老人家知我來這裡,言說玄陰道主月中藏身,最擅變幻,便賜下一件異寶,以作護身之用。」
周無楫朝乘風子行了一禮,道:「早知道兄高明,今日方見真容。只是我輩逐道,當進退有度,心思清明,否則執念一生,害人害己。」
他又朝木妖行了一禮,道:「木兄修為雖稍淺薄了些,可能耐著實不凡,連我都瞞過去了。」
說到這兒,周無楫又是一笑,朝謝青玄行禮,道:「聽聞橋山向無回能登頂化神,道兄出力甚多,乃是謀主,今日算是見識了。」
扯了一圈,周無楫看了眼月下蟾,唯獨沒跟月下蟾說話。
林白與裴寧這會兒還癱在地上,兩人傷勢不輕,林白的飛刀盡數毀了,裴寧的飛劍也散落一地。
「你當如何?」乘風子道。
「道兄總是把人想的太壞。」周無楫微微搖頭,道:「在下出身玄清派,諸般修行之物不缺,此番是誠心為助道友而來,亦是想闖一闖玄陰道主舊居,著實沒有害人之心。」
說完這話,他看向身後搗藥殿,道:「再說了,此間也輪不到我做主。」
諸人看過去,只見一少女懷抱一隻白兔盈盈走進院內。
那少女金丹修為,懷中沉睡的白兔卻是元嬰境界。
少女環視諸人,而後也不說話,竟邁步來到林裴二人身前,自白兔肚子下摸出丹藥,「怎受了這麼重的傷?」
林白與裴寧接過丹藥,直直看向這少女。
少女面上噙著笑,臉蛋乖巧,有幾分面熟。
「這是我求來的寶丹,怎不吃?」少女看向裴寧,細細打量,道:「你真好看。」她一手攬著兔子,騰出手給裴寧擦拭額頭血跡。
林白服了丹藥,當即覺出殘破身軀中似生出一方天地,有蓬勃生機充盈各處,骨肉生出,氣力回漲,比那月下蟾給的丹藥更好。
「師姐她老人家可還好?」少女問。
「她一切安好。」林白認出了這少女,她乃是葉若卿之妹,葉清夢。
當年葉若卿身死,李星河嘆死生之隔如參商之變,以此言明遁法之高妙。
而後李星河便收了葉清夢為徒,彼時妙妙和姜魚曾帶著葉清夢一塊兒修行,騷狐狸還巴巴的專門跑姜家去瞧了許久。
林白與裴寧也不待調理,起身朝葉清夢懷中白兔行禮。
玄陰道主乃是玄兔,並非白兔,雖說道主可更換樣貌,但想必不會無聊的做此偽裝。
再看這白兔修為境界,應非道主親臨,怕是其座下後輩。
院中一眾元嬰也沒人插話,連行禮都欠奉。
那白兔睜開了眼,露出紅瞳,看了一圈人。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個個身懷絕技。」白兔口吐而言,嗓音清脆,分明是一女子,不過好似不怎麼開心,「只是又一肚子心眼。老祖不愛跟你們人族打交道,就是煩你們心思多。人言狡兔三窟,人又何止三窟?」
「是故,道友試我等道心?愚我等痴行?」乘風子道。
「大道得從心死後,此身誤在我生前。」白兔三瓣嘴咧開,笑道:「你就說,你有沒有長進吧!」
乘風子沉思不語,一眾元嬰也不說話。
林白默默瞧著,心說這兔子不太行,要是換了狐狸來,肯定得來一句:還不快謝我助你成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