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來我往(二合一)
「還是得多想想。」
見路邊有個簡陋的涼茶攤子,林白便走上前,丟出兩文錢。
坐下來,店家倒了一大碗涼茶。
破邊的碗裡飄著幾根茶梗,林白喝了一口,略有些苦澀,像是北城人的生活。
閉上眼,放空心神,進入到石盤之內。
如今林白更習慣在石盤內思考重要問題。
一來是這裡不受外物侵擾,心思格外清明;二來則是內外時間不統一,在石盤待幾個時辰,外面也只過去很短的時間。
盤腿坐下,林白開始捋。
「裴寧顯然不是個嘴巴不牢靠的。那日懲治李家,事前就沒人知曉她的心思。」
「可是這次,行事頗為謹慎的裴寧卻把宗門長老駕臨的消息說給了任巧雲,還有確切的日期,這顯然不符合裴寧的作風。」
「由此可見,裴寧確實是想通過任巧雲,把消息傳遞給我。」
「毫無疑問,這是在示好。」
「是因為白大夫和秀秀?還真有可能……」
「不管怎麼說,她對秀秀的喜愛不是裝出來的。這也說明她念著秀秀娘親昔日的情誼。由此可見,她雖行事凶了點,心裡卻是個長情的。」
「可為啥不當面說呢?若是懷疑我與裴無用、姜榮的事有關,她怎沒一點動作?連試探都懶得試探?」
「唉,女人心真難猜啊!」
「另外就是童長老再次回來,必然是奔著姜榮的案子來的,也一定會再拾起裴無用的案子。」
「這無須擔心。裴寧先前不出手,現在還不出手,而且還示好,說明她跟童長老不是一條心。」
「自己離遠一點,那就安全無虞。」
「繼續過自己日子便是,隱藏自己,獵……算了,好好修習無極功吧。」
林白打定主意,便睜開了眼。
茶梗已落於碗底,林白向來節儉,一口把涼茶喝完,這才起身。
摸了摸發上的黑簪,林白更覺輕鬆。
回到醫館,林白向白大夫說了裴寧留人的事。
往日裡鎮靜處事的白大夫一聽秀秀被留下了,便坐立不安,似生怕乖孫女被拐跑了。
他一直不願秀秀離裴寧太近,就是擔心秀秀起了學武的念頭,走上她娘親的老路。
「刀兵不祥之器。」白大夫感嘆。
「秀秀懂事,肯定聽您的話。再說了,她也愛學醫看病,不會生出別的念頭來的。」林白規勸。
「她年歲還小,心性未定,偏偏又比她娘親還聰慧,若是不拘束著……」白大夫嘆了口氣,又想起了白薇。
這是關心則亂,林白便引開話題,張口問病患醫理,果然讓白大夫分了心。
到了傍晚時分,秀秀還沒回來,林白親自下廚燒飯。
待晚飯做好,街道上傳來噠噠馬蹄聲。
林白和白大夫連忙挑開帘子看,只見裴寧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一手攬秀秀於身前,一手拉著韁繩。
白大夫的臉當即就黑了。
「白先生。」裴寧抱著秀秀從馬上跳下,面上帶笑。
「外公!」秀秀高高興興的抓住白大夫的胳膊,「我騎大馬了!可高了!」
白大夫沒理她,只向裴寧回了一禮。
「人已送到,告辭!」裴寧笑笑拱手。
「天這麼晚了,不如吃個飯再走。」林白假模假樣的留飯。
「那就叨擾了!」裴寧笑笑,邁步進屋。
白大夫和林白面面相覷:這人聽不懂客套話嗎?
林白暗暗發誓,以後絕不假客套了!
回了屋裡,秀秀和林白擺上飯碗,四個人圍坐吃飯。
飯菜也不豐盛,只米粥,饅頭和醬菜。
裴寧並不嫌棄,也不做細嚼慢咽的小女兒態,反而自然隨意,像在自己家吃飯一樣。
待吃完了飯,她拿袖子抹抹嘴,白大夫還沒來得及說招待不周,她便又向白大夫說了幾句保重身子的話,然後起身告辭。
「我不識得路,你來送我。」裴寧看向林白。
這是有話要說?
「……」林白當然答應,「貴人請!」
出了醫館,裴寧解下韁繩,翻身上馬。
林白並排跟著,也不說話。
此時天已大黑,只月光盈盈,街上還有不少行人。
最近裴寧在花溪縣坐衙,很得窮苦百姓民心,是以認識她的人有不少。
得她恩惠的百姓也不敢上前搭話,有的躬身行禮,有些沒見識的更是跪下磕頭。
馬蹄噠噠,裴寧一概不理會。
走了一會兒,裴寧忽的嘆了口氣。
這是需要捧哏,但林白假裝不懂,就是不搭話。
「我看白大夫是真的不想讓秀秀學武。」過了會兒,裴寧終於開口。
「白大夫時常念叨秀秀的娘親,所以不願秀秀碰刀劍,只想讓她安……平安一生。」林白特意避開「安寧」兩個字。
「北方亂賊並起,世道越發艱難。手無刀劍,如何能得安寧?」裴寧問。
林白不吭聲。
「算了。既如此,我也不去勉強了。」
裴寧語氣竟有些失落,又道:「林轉輪,你以後是要繼承這家醫館的吧?」
林白瞧了眼裴寧,心說你真不知轉輪何意麼?
「白先生確有此意。」林白老實巴交。
「伱無極功學的不錯,日後倒也能護著秀秀。」裴寧在馬上坐的筆直。
月光之下,她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提劍,微微低著頭,居高臨下的對上林白的目光。
林白扣住袖中飛刀,只覺不對勁:今日她明明讓任巧雲傳了信,怎這會兒又來挑明?脫褲子……多此一舉麼?
還是生出了什麼變故,讓她改了計劃麼?
「裴姑娘是怎麼看出我修無極功的?」林白不再藏了,只是有些好奇。
自己從未在人前展露,又偽裝的極好,不論是呼吸、走路,都如同常人一般。在裴寧身前時,更小心在意。
當然,偽裝肯定是有疏漏的。林白想知道疏漏在哪兒,以後長個心眼兒。
「因為我自小修的就是無極功。」裴寧面上露出笑,月光下卻更顯白皙清冷。
她看向林白,接著道:「無極功陰陽相濟,每突破一層,經脈便愈加通暢,於外的表象便是肌膚光亮。」
「……」林白無語,那日分明是貞姐丹藥的緣故,竟被她瞎貓碰到死耗子。
「還有,你氣息太穩重了。即便如同普通人一般,卻也是一輕一重的往復,這是無極功的吐納之法。旁人不知,我還不知?初見你時,我便有所懷疑了。那日你給我把脈,我便有了十分肯定。」
裴寧兩腿夾了夾馬腹,催馬前行。
「……」林白無語跟上。
「還有,世人祝願時常用『平安喜樂』四字,那日你同秀秀卻說『安寧喜樂』,顯然是經常在心裡念叨的,這才脫口而出。」
裴寧繼續用她那清冷嗓音說道:「我隨母姓,單名寧,我娘單名諱安。」
「裴無用是你什麼人?」林白問。
「舅父。」裴寧道。
「今日你是故意讓任巧雲透露消息給我的?」林白又問。
「沒錯。」
裴寧大方承認了,「舅舅行事跳脫,不知惹了什麼事,我無心參與,只是被師父逼著來的。而且你既得了舅舅的傳承,那是你的緣法,我更懶得理會,唯盼你能護秀秀一世安寧。只不過……」
林白皺眉細聽,裴寧言語中無有停頓,也沒什么小動作,不像是撒謊的樣子。
也沒必要撒謊,她要真想搞自己,那早搞了。
只不過……林白看向裴寧,心說你快說呀,只不過咋了?
「只不過——」裴寧笑笑,在馬背上垂下身,低聲道:「方才接到童長老來訊,說仙師要親來過問,讓我做好迎接。」
林白頭皮發麻。
若真有仙師駕臨,會不會用某些神通手段,尋到自己?
按照貞姐的說法,她之所以能找到我,乃是借了她老祖的力。她口中的老祖簡直是真神仙一樣,不是普通的修行之人能比的。
可不怕萬一,就怕一萬。
自己對修行之人的手段了解的太少,難保那什麼仙師有索蹤之法。
「難道真要跑路?白大夫和秀秀怎麼辦?」林白默默的琢磨。
「你是不是想跑路?」裴寧皺眉問。
「我林白一生行事,什麼時候……」林白對上她目光,聲音轉小,「能跑嗎?」
「先去你家看看。」裴寧笑。
「天黑,我來牽馬。」林白殷勤許多。
裴寧笑而不語,似乎並不太擔心那什麼仙師。
很快,來到林白家門口,不少在街上閒聊的鄰居遠遠瞧見,有指指點點的,也有跪下磕頭的。
林白一邊開鎖,一邊隱隱聽到閒話:
「好傢夥!林轉輪果然是林轉輪,把裴青天拐回家了!」
「裴青天糊塗啊!那林轉輪是個虛的!」
林白趕緊開了鎖,牽馬進院子。
把馬拴在棗樹上,反鎖上門,引裴寧進屋子。
點上油燈,兩人影子映在牆上。
「我舅舅到底留下了什麼東西?」裴寧坐下來。
林白倒上茶水,閉上眼,也不回話。
來到石盤之上,盤腿坐下,靜靜思考。
「若裴寧所言不假,仙師真的親來,那就算發現不了我,也有可能牽扯進去。」
「總之是不太安全的。」
「另外,既然有仙師牽扯進來,那裴無用留下的竹板,必然是極其極其重要,關乎修行之人。」
「那日姜榮就說過,如今看來不假。」
「裴寧似乎真無意捲入,可她既然進來了,說明她也意識到那竹板的重要了……姜榮是知曉一點的,但裴寧不知。他倆不合,兩人心思各異,對上了。」
林白睜開眼,喝了口茶,道:「裴前輩確實留有遺物,我受人所託,當驗明貴人正身之後,才能交付。」
裴寧手拿著茶杯,一口也不喝,盯著林白看了一會兒,把茶水潑在地上,嗤笑一聲,當即站起往外走,「你既不信我,那我就不管了,你自求多福吧。」
林白也不挽留,只是坐著不動。
耳聽裴寧到了院子裡,馬匹啾鳴,接著便是拉動栓門之聲。
然後過了會兒,裴寧又走了進來。
果然!或許先前裴寧對裴無用的遺物不看重,但知曉仙師要來,她就知道那遺物的重要性了。
「你贏了。」裴寧把劍拍到桌子上,復又坐下。
「不敢,我正準備去追裴姑娘呢。」林白博弈贏了一場,但不表露半分得意,反而又給裴寧倒上茶水。
「我舅父無妻無子,所留之物必然是交給我的。他定是囑你去青羊派山腳下,向那集市的鐵匠鋪出示信物。是也不是?」裴寧問。
「正是。原來真是裴姑娘,我倒是省了一番奔波了。」林白立即開口。
「你確實省了奔波。」裴寧嘆了口氣,「你必然在心裡打定主意,等無極功修到圓滿大成,才會履約吧?」
「怎麼會?我打算天涼快些就去的。」林白一臉正經。
「廢話少說,東西拿來吧。」裴寧伸手。
「裴前輩離世前,曾允諾我三件事。」
林白瞎話張口就來,同時觀察裴寧的表情。
「你說來。」裴寧語氣淡淡。
「裴前輩傳我無極功,又說應該再贈我一門輕功,只礙於當時形勢……」林白漫天要價,心裡對裴寧的輕功眼饞的很。
「可。」裴寧回。
「裴前輩乃是當世大劍客,劍術橫絕當世,他說讓我央接信之人,傳我一門厲害的劍法。」林白又說。
「看來你對通明劍訣不滿意。」裴寧說。
這是把姜榮的事捅出來了。
「劍訣是小事,主要是我最恨淫人妻女之輩!」林白握著拳頭,倒真像是嫉惡如仇。
「不是你跟任巧雲調情的時候了?」
裴寧笑笑,接著說道:「第三件事,是不是允你參詳遺物之密?」
跟聰明人談條件就是這樣,一不小心就被預判了。
「不敢,裴前輩讓我日後不得擅殺無辜,當匡扶正義。」林白義正言辭。
「好,我全都應下,只是劍譜和輕功秘笈沒帶,稍後寫於你。可信得過我?」裴寧點點頭,面色鄭重。
「裴姑娘自然是一言九鼎的。」林白立即應下,心說不還價不是你的性格啊?這就認了?
「東西拿來吧。」裴寧淡淡道。
「是。」
林白翹起二郎腿,脫下了草鞋。
然後把草鞋底子撕開,掉出一塊兒竹板。
「我知此物重要,就一直貼身帶著。」林白先聞了聞,然後把竹板放到桌子上,「我雖不修輕功,但腳步還算輕盈,到底是沒壞了東西。」
「貼身……這叫貼身帶著?」裴寧瞪大眼睛,整個人呆住了。
她伸出手想要拿,又縮回手,目光不善的看向林白。
「裴前輩臨終前有言,讓你萬莫報仇,潛心修行。」林白認真道。
「裴寧謹記。」裴寧語氣鄭重,似也知道唯有這句話才是裴無用之言。
林白不吭聲,裴寧也不說話,倆人都盯著桌上竹板上的「安寧喜樂」四字。
良久,燭火動了動。
裴寧拂袖,那竹板霎時碎為粉末,露出裡面一條小小絹布。
「啊這……」林白愣住了。
自己早料到竹板牽扯甚深,本以為是信物,或是指引之用,沒想到東西就藏在竹板中。
而且做的天衣無縫,自己竟毫無察覺!
林白無語。
裴寧伸手拿過絹布,匆匆一覽,便握入掌心,笑道:「竟然是長生妙法!哈哈哈!」
林白張了張嘴,只覺乾澀。
「林轉輪!我可要好好的謝謝你!速速取來筆墨,現在便把功法寫於你!」
裴寧一手執劍,一手拿絹布,笑道:「你日日將竹板帶在身邊,可曾想到這是長生之密?心中後悔麼?」
林白站起身,儘管快把牙咬碎了,但還是學她方才那樣,嗤笑一聲,不屑道:「呵,我林白雖是織席販履之徒,卻也知一諾千金的道理!什麼金山銀山,什麼長生妙法,在我眼中,不過糞土罷了,又怎比得過信義二字?我又怎會後悔?」
裴寧微微歪著頭,打量林白,好奇道:「你——你身上有比嘴還硬的地方嗎?」
「一諾輕生死,這種男人間的大道理,你是不會懂的。」林白負手,微微搖頭。
「這裡又沒外人,你裝給誰看?」
裴寧忍俊不禁,「我本想讓你參詳的,既然這樣,那就算了。」
「別別別……」林白破了功。
「方才的三件事……」裴寧坐下,一手支著腮,一邊看向林白。
「那都不算。」林白說。
「好吧。給你。」裴寧笑笑,當真把那絹布丟給了林白。
林白接過一看,上面半個字都無,只幾條簡單筆劃,哪是什麼長生妙法?分明是某地輿圖!
被耍了!林白看向裴寧。
「笑死了!」裴寧一手指著林白,一手捂著肚子,笑彎了腰。
她整個人笑的顫抖不停,毫無往日的清冷模樣。
林白深深的意識到,千萬不能相信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