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
「漢升不願意留下嗎?」曹操神色蕭索,直直的嘆息了一聲:「天下忠義之士、雄武男兒何其多也,獨不得為吾得乎!」
先前,於下蔡,呂布經張飛、關羽、曹仁、夏侯淵等人的車輪戰,最終在逢上年輕滿狀態的黃忠,對戰百招不勝後,呂布心生猶疑和顧慮,引騎而去,並引軍退還了徐州。
因是如故,擊退呂布的黃忠,他那神勇的身姿,一直在曹操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在大軍返回許都的路上,曹操對黃忠禮之逾隆,甚見親待。
與此同時,曹操私下派遣曹仁、夏侯淵等將,讓他們去探探黃忠的口風,看看能否將黃忠留下來,只將荊州助陣的士卒遣回荊州。
緣奈何,黃忠秉著一顆忠心,執意要在當下征討淮南的戰役結束的時候,不日引軍返回荊州,向荊州牧劉表復命,無意於留在許都,置身曹操的麾下。
如此一來,曹操不免心生一二感慨,如黃忠、關羽、張任等將,皆是一等一的驍勇之將,難能可貴的是還都秉著忠義之節,可惜他竟是不得一人,當真是遺憾多多。
不過曹操畢竟是曹操,求而不得的愁緒在他心神中並未存留太久,他關切起了當下的時局,同郭嘉、程昱等商議了起來。
「據探馬回稟,韓遂、宋建先是兵敗於襄武,退至枹罕,而後蜀軍四面合圍枹罕。韓遂、宋建危困之際不僅不和睦,反倒是互相生隙,韓遂殺了宋建,接著枹罕城陷,韓遂為劉季玉所擒,明正典刑,如今隴右之地,盡為劉季玉所有。」郭嘉講解起隴右的戰事,神色間略帶憂色。
且知道,在隴右為劉季玉盪定的當下,昔日強秦之故地,已經皆為劉季玉所有。雖是河西尚且因為偏遠,未曾委身劉季玉,但郭嘉聽聞到的一樁消息,讓他對河西的未來很不看好,認為河西早晚會為劉季玉所有。
「雍州刺史邯鄲商,同武威太守張猛,二人早些時候和睦相處,而後因為政務上的問題發生衝突,如今二人引兵相攻,邯鄲商不敵張猛,為張猛所擒,河西之地目下局勢渾沌,亂象叢生。」
郭嘉憂心了一句:「今者劉季玉盪定隴右,虎視關西,若是知曉了河西生亂,必然有窺視河西的心思……愚意說不定蜀軍已經在進發河西的路上,而張猛雖為涼州三明之一張奐的子嗣,可子不類父,斷非是劉季玉的敵手,河西恐必為劉季玉所得也。」
程昱聞得此言,他撫著秀美的長須,點頭認同道:「劉季玉即得隴右,自是有經略河西的打算,而張猛同邯鄲商不睦,引兵相攻,這就給了劉季玉藉口,以劉季玉行事作風來看,他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當是得隴望蜀,將河西順勢拿下。」
「而河西一下……」程昱神色蹙然,他憂心道:「劉季玉將坐擁秦之故地,割據關西,雖是關西自光武以來,屢遭兵災,戶口不豐,然秦地形勢為天下雄,三面阻之,唯以一面當天下,攻與守皆宜,將來劉季玉恐難以制衡,為明公心腹之憂。」
不同於其他投身曹操麾下的士人,或多或少抱著一二忠漢之心,程昱是全然投身於曹操麾下,欲助曹操成就王霸之舉,帝王之業。
是故程昱的目光只從曹操的角度出發,而不是從天子、朝廷的角度看待問題,他只關切劉璋所行對曹操爭霸天下的影響,除此之外,他別無關心。
上首的曹操聽著郭嘉和程昱的分析,他頷首道:「吾意河西張猛,亦斷斷不是劉璋的敵手,河西之地,落於劉璋之手是遲早的事情,或是今歲,或是來年,張猛終不會得脫敗亡之相。」
對於異軍突起、橫推關西的劉璋,在曹操的心中,比起鷹揚河朔的袁紹,劉璋的威脅性更大,畢竟劉璋年輕、又有決斷,不似袁紹體衰、好謀無斷。
談及劉璋,程昱進言道:「明公,聽聞劉璋遣來助陣征討淮南的張任,於征討淮南一役大放光彩,統八百騎卒,破萬人之陣,天下騎將,少有能與其比肩者。」
「又聞明公遣曹子孝、夏侯妙才等人說之,欲留張任在許都為我等所用,可張任對劉季玉忠心太甚,一心只要返回關中。」
「愚意不可放歸張任,可假天子之命,幽禁張任於許都,縱使不得張任為我等所用,亦不可讓張任成為劉季玉的爪牙,來日成為我軍之患。」程昱全身心的為曹操謀劃道。
聽得程昱的話,曹操先是露出深思的模樣,片刻後他搖了搖頭:「張任為劉季玉所遣,助陣我軍討定淮南,功勳甚大,無有闕漏……吾若是幽禁張任於許都,非是義行也。」
曹操頓了頓,繼續言道:「至於張任不願留置許都,可見其人忠義可嘉,彼各為其主,且由其來去。」
「大丈夫行事不顧細謹,但見機而作,何惜薄名乎……」程昱殷切的進言道,他勸告曹操不要顧忌名聲和節操,而是從現實的角度出發,去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
那邊郭嘉聽著曹操和程昱的爭論,他乘隙化解道:「仲德兄,今者天下諸侯,以河北袁紹最為強盛,兵多地廣,將眾士強,經河北向南至許都,大河多有渡口,是無有山河之阻,一路坦途。」
「雖是兄言幽禁張任於許都一事,可謂是極富先見之明。然慮及當下大敵,以袁紹為先也,當與劉季玉的關係和睦,不使我等落入勢單力孤的境況,望兄且思之。」
程昱聞言,他捻須斟酌,片刻後他拱手讓道:「奉孝所言是也,卻是吾少思量了。」接著程昱向曹操進言道:「明公,當如奉孝所言,且放張任歸還關中為宜。」
「嗯。」曹操頷首,關於放張任還關中、黃忠歸荊州的事情,他心中早就有了定論,其一固然如郭嘉所言,他現在的大敵是袁紹,需要同關中劉璋、荊州劉表搞好關係,然者其二,更為重要的是,他為人英豪,做不得小家氣子的事情來。
……
下邳。
「先生,可曾打聽清楚了,那日同我對敵的最後一人是誰?」呂布垂詢前來通稟消息的陳宮道,對於在下蔡同他交手的最後一人,他是心有戚戚,這人武勇不遜於關羽、張飛,甚至隱隱不在他之下,是他平生所遇敵手中最為悍勇者。
所以對於此人的身份,呂布很是關切,他想知道,曹操帳下什麼時候有了這等的戰將。
陳宮點頭,他隨即言道:「據間細刺查,那名將領姓黃名忠,字漢升,為荊州牧劉表麾下中郎將,今次受劉表之命,督軍助陣朝廷征討淮南,今者淮南討定,壽春城下,黃忠將引軍還於荊州。」
「荊州的來將嗎?」呂布嘶然一聲,他有些困惑,黃忠之名,以往他是聞所未聞,可未曾想,荊州竟是有此等的戰將,可見天下英雄,不可小覷也。
而後呂布神色放鬆了起來,即是黃忠助陣朝廷征討平定淮南後,就將返回荊州。那以後黃忠成為他敵手的機會就渺然無幾了,他也就不用擔憂黃忠受曹操所任,同他對敵的情況了。
想到這裡,呂布面色又有些蕭然了起來,他縱橫天下,涼州兵、黑山軍、青州軍等,所對敵的將校士卒不知凡幾,然無一人是他的敵手。
今者碰到黃忠,讓他有種棋逢對手的感覺,他有心在滿狀態的情況下,和黃忠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廝殺,比較出二人的武力值高低。
可惜,黃忠即是要返回荊州,日後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作為秉著武將思維的呂布,念及於此,神色愈發落寞了起來。
無敵,是一種寂寞。呂布,渴望一個敵手。
埋下失去敵手的遺憾,呂布搬出了一方諸侯的該有的權謀來:「先生,今者淮南為曹軍所破,袁術勢力頓衰,無復往日之喧囂的聲勢……如今徐州之地,不免勢單力孤,來日若是曹軍攻來,我等恐是難以對敵,不知先生可有見教。」
陳宮面對呂布的擔憂,他又何嘗不憂,曹操在盪定淮南後,後面肯定東征徐州,拔掉中原大地上呂布這顆釘子,以求全部掌控中原。
而淮南兵敗,壽春淪陷,呂布就失去了一個強力的盟友,到時候單獨對上曹軍,所謂孤掌難鳴是也,若不思量,來日必將悔之莫及。
因是對於此事,陳宮早有思量,此刻他緩緩道來:「將軍,壽春雖是為曹軍所沒,然袁術尚且據有淮南大片之土,有兵眾數萬,可以引為援手,當儘早同袁術結為姻親,鞏固兩家的情誼,來日攜手相抗曹操,此一也。」
呂布聞言頻頻點頭,他追問道:「先生之言是也,願聞先生下文。」
「其二,泰山、琅琊諸將,臧霸、孫觀、吳敦、尹禮等人,只需善加撫慰彼等,厚加賞賜,必可得臧霸、孫觀等人效命,使彼等成為將軍外藩。」
一言至此,陳宮總結道:「北連臧霸、孫觀,南交淮南袁術,三家合力,共御曹操,可使日後曹操統軍至此,無復所得也。」
「先生之言大善。」呂布上前握住陳宮的手,神情感切的說道。
……
廬江。
渡淮而去,遁逃至廬江的袁術,近來神色甚憂,眉目間失去了前面稱號建制時的光彩奪目,而是轉為灰敗的色彩。
「何至於此。」袁術眼下心煩意亂,神色憂愁,他不住的往口中灌著酒水,意圖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神智。
前不久他聽聞了一樁壞消息,他布置在蘄陽阻擋曹軍的張勳和橋蕤二將的隊伍,為曹軍所破,張勳逃到了壽春,橋蕤則是乾脆的被陣斬,這不免讓袁術垂頭喪氣。
而袁術在知曉了該戰的詳情後,他是大為惱怒,因為攻破張勳和橋蕤隊伍的將領,乃是關中大司馬劉季玉的騎將張任。
『朕於淮南建制稱號,干你劉季玉何事?』
袁術不明白,他同劉璋又沒有什麼仇怨,建制稱號下和他不對付的應該是當今天子和總覽朝政的曹操,於劉璋無所損傷,劉璋何必跟他不對付。
「報,壽春來報。」就在袁術愁緒連綿之際,一名傳令官踏入屋內,聲稱帶來了淮南的消息。
袁術聞言驟然酒醒,他對壽春城的情況,還是前面張勳、樂就等將遞來喜報,言是秋雨連綿,曹軍無法攻城,壽春城穩如泰山,不日曹軍便將糧盡退兵。
是以袁術往著好處念想道:「快說,是不是曹軍糧盡退兵,朕可返回壽春了。」不待傳令官回話,袁術站起身來回踱步了一二,臉上更是泛起喜色。
傳令聞言,神色不免一滯,他想道出壽春的消息,可又怕說出後驚醒了還處在喜悅中的袁術,到時候會受到重罰,是以他的神色猶疑了起來,懦懦不敢開口。
高興了一小陣的袁術,他回過神來,發現傳令官還未道出帶來的消息,於是他喝問了一句:「爾在發什麼愣,還不快快將壽春的消息說與朕聽。」
經過袁術的督促,傳令官咬咬牙,道出了帶來的消息:「陛下,曹軍攻下了壽春,張勳、樂就、李豐、梁綱等將軍,皆為曹軍所殺……此外前來救援壽春的呂布,為曹軍所擊走,已經返回了徐州。」
袁術聞言一愣,臉上的喜色尚在的他,忽的臉色大變,他怒斥道:「爾放的什麼狗屁,秋雨連綿,曹軍如何能攻下壽春。」
袁術不敢置信,他招來武士:「去,將這假傳消息,壯他人聲勢的逆賊拿下,與朕拖到院外重重的打上三十大……不,五十大板,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假傳消息。」
「陛下,小人所言句句切實,陛下可尋人驗證……陛下……」傳令官在一聲聲哀求中,被武士拖到了院外,重重的打起了板子,發出了痛苦至極的哀嚎聲。
從院外傳來的哀嚎聲,一聲聲落入了袁術的耳中,他神色落寞,形容枯槁,喃喃自語道:「朕的皇城……朕回不去了……」他念起了於壽春築起的皇城,如今已然歸屬於曹操了,不復他所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