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八月。
自從拿下河東後,與河東毗鄰的河內郡的消息,在各地驛使快馬加鞭的加持下,不數日就會傳到長安衙署的文書收發處,並最終遞到劉璋的案几上。
就如當下,一封標著緊急軍情的文書,被書吏程郁端端正正的擺放在了劉璋面前的案几上,供劉璋第一時間查閱其中的內容。
劉璋拿起文書袋,熟稔的拆開封口,從中拿出了一封絹布製成的文書,觀看起了上面的文字。
說起來雖是在劉璋的指導和督促下,長安的匠人製造出了可以用於書寫的紙張,但紙張的推廣還需要時間,也需要刀筆吏們去適應,所以眼下文書傳遞,還是在用著絹布。
『楊醜死了,被河內郡將眭固設計加害。』
『眭固向高幹、郭援投誠,目前高幹領著上黨的袁軍踏入了河內。』
『屯於孟津的曹仁,雖是有心同高幹爭上一爭河內的歸屬,但在河南尹鍾繇的勸告下放棄了,避免了一場曹軍和袁軍的衝突。』
放下手中的文書,劉璋莫名的感喟了一聲,時局變化,非人力所能揣測,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
就如現在的河內,先是河內太守張楊南下進犯河南,以聲援被曹操圍困的呂布,而後楊丑殺張楊,有意歸效曹操,接著眭固又殺了楊丑,向高幹表達了投效之心。
到最後,河內郡落入了高幹的手中。在河東失之東隅的高幹,卻是在河內收之桑榆,一失一得,高幹倒是沒有得失。
劉璋伸出手,將案几上的河內詳情文書遞給了荀攸,同時向著荀攸笑道:「到底是袁紹聲威勝於曹操一籌,而今河內歸效袁紹矣。」
四世三公的袁紹,鷹揚河朔的袁紹,坐領冀幽青並河北四州的袁紹,單憑聲威,就使本該在楊丑帶領下,歸效曹操的河內,歸屬來了袁紹一方。
且河內不止是郡將眭固一人心向袁紹,依著文書上所言,河內長史薛洪、督郵繆尚等人,亦是心屬袁紹,以袁紹為當世英雄、命世之人,對曹操則是不以為意,所故河內才歸屬到了袁紹的統治下。
荀攸一目十行,快速瀏覽完了文書後,他應了一聲:「袁紹四世三公,而曹操出身閹宦,且袁紹少時便有盛名,於董卓行逆的時候出奔渤海,反董大旗一豎,天下州郡響應,威名赫赫如此,也難怪眭固、薛洪、繆尚等河內官吏,屬意袁紹,而不是屬意曹操。」
「況且。」荀攸補了一句:「以前的時候,河北還有一公孫瓚為袁紹所忌,今時今日,易縣被袁紹攻下,公孫瓚自焚於高樓,黑山賊張燕等屢敗於袁紹,已然不成氣候,大河以北,皆為袁紹所有,形勢益張,煊赫天下。」
「非是痴愚之輩、知命之人,孰會選擇曹操,而不是選擇袁紹呢?」
「卿言是也。」劉璋點頭:「公孫瓚一沒,袁紹虎踞河北,鷹揚河朔,勢大力強,地廣兵眾,雖是匹夫之徒,也將謂袁紹為至強。」
就如今天下諸侯的牌面來看,袁紹的牌面很是不錯,河北之地,阻三面而守一面,又有胡馬之利,幽州突騎之悍,完全是手握大小王的牌面,非是劉璋、曹操所能企及的,更不必提荊州劉表、江東孫策了。
若是讓劉璋給天下諸侯分個層次,袁紹居於金字塔的尖端,是獨一檔的人物,而他和曹操位居第二,劉表、孫策第三,至於遼東公孫度、交州士燮自是不必提及,這等邊角的小嘍嘍,對天下的局勢並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入夜,鉤月清冷,星光黯淡,這是一個不太適合賞月的夜晚。
但劉璋反之常態,卻是在當下立於亭中,欣賞起了天穹的鉤月,神色中若有所思,對眼下的時局做起了分析和推衍。
自盪定關中、梟首李郭后,劉璋一方面招誘離散他州的關中人返回關中,同時將巴蜀、漢中有意遷徙到關中的士庶遷入關中。
除卻漢兒外,劉璋也沒放過夷狄,他把武都、陰平漢化較深的氐人,外及為他征戰的南中青羌所部的家小,寧可遷錯,不可放過的遷入到了關中、涼州。
而劉璋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充實關中的人口,畢竟西漢末年的戰亂、今時的涼州羌亂、董卓李郭的接連禍害,造成了關中空虛無人的局面,他需要改善這一點,不然關中不足以支持他東出略地,掃平天下。
所以才有了劉璋病急亂投醫,甚至於做出了遷徙羌氐充實人口的決定,不過五胡亂華的陰影始終在劉璋眼前不時晃動,他對遷徙羌氐的政策做出了針對性的後手。
一則是遷徙的羌氐,必須是漢化已深的人士;二則對於羌氐的人數,劉璋做出了限制,保證其人數在關中的漢兒面前處於一個絕對弱勢的地位;三則對遷徙到關中、涼州的羌氐,做出了梟除其渠帥,分割其部族的做法,將羌氐的抱團的可能降到了最低。
可到如今,就算加上羌氐的人數,關中的戶口也算不得豐殷,到底是一副人物雕零、士庶缺乏的景象。
「夫舉大事者,以人為本。」劉璋不由念起了同宗劉備的名言,欲要成就大事,若是沒有得人之盛,那不如洗洗早點睡。
但劉璋也知道急不得的,關中人物繁衍,遷徙巴蜀、羌氐充實關中的事情,需要一步一個腳印的去走,水滴石穿的去做,終究是急不得的。
雖說巴蜀、漢中戶口殷盛,如果劉璋大手筆遷徙百姓,關中戶口會得到一時的充實,可考慮到遷徙一千人和一萬人的難度,以這個時代的旅行條件,誰知道遷徙一萬人到關中,路上會有多少人倒下呢?又有幾人能抵達關中呢?
非不為也,實不能爾!
『得苟上二三年,然後再考慮東出爭雄的事情。』劉璋心中有了定奪,他對東出爭霸天下的日期,往後推了一段時間,至於小規模的小打小鬧,他還是能應付的。
……
河內。
高幹騎在高頭大馬上,神色間顧盼自雄,一掃前段時間敗於馬超之手的頹唐,他抬起頭,望向野王這座河內實際的郡治,臉上的得意之色不由溢出。
但見野王城門大開,城中官吏依著官職大小一字排開,更有鼓吹作響,發出喜慶的聲音,在迎接著高幹到來。 『有得必有失。』高幹神色愜意,他腦中閃過了一句俗語,在河東遭受失敗的他,竟是輕飄飄的得到了河內,一失一得間,他這次出征倒也有所斬獲,總歸是得到了一個大郡。
到了野王城門口,高幹翻身下馬,隨即河內的官吏上前,向著高幹致敬,外加通稟自家的出身文字,以及官職大小。
「末將眭固,見過高府君,往者楊丑造逆,弒殺張府君,郡中無主,末將聚眾商議,論定,非高府君不能主持大事,是故末將無狀,致書上黨,共推高府君來此坐鎮河內,使河內得安。」眭固一面誇耀著高幹,一面直敘起了他的首倡之功。
高幹面上泛著笑意,他先是謙遜了一聲:「干本陳留一庸才,不想為眭君見重如此,真是令某實在汗顏。」
而後擺出一副謙讓神色的高幹,他上前握住眭固的手,熱情洋溢的說道:「眭君誅殺楊丑,夷滅其族,攻殺此等不忠不義之人,功勳不小,吾已發書盟主,細言將軍之功,想來不日就有封賞降下。」
「楊丑弒殺主君,某為張府君之將,自當討殺楊丑,為張府君報仇,這是某應做的事情,哪裡還敢望有什麼功勞。」眭固雖是武將,但也知道對答間的慣例,於是他對高幹的表功之舉做出了推讓的舉措。
「況且定計誅殺楊丑的人,乃是本郡長史、督郵二人與某共同籌劃,某豈敢貪天之功,無恥之尤,獨占這份功賞。」
眭固沒有忘了薛洪、繆尚二人,他提了薛洪、繆尚一嘴,贏來了在他身後的薛洪、繆尚二人感謝和欣喜的目光。
「河內忠義之士何其多也!」高幹感嘆了一聲。
「只是忠義之士,行忠義之事,固當有嘉賞也,不然何以激勵後人……卿等所行,當為後人所效仿也。」
在城門口對答之間,高幹向眭固、薛洪、繆尚等河內官吏做出了保證,會對他們歸順袁氏一事做出嘉賞,大大的嘉賞。
接下來,高幹領軍屯駐進了野王,並行文河內諸縣,要求各縣皆歸順他這位新任的河內太守,同時高幹遣間細去偵察了河南的情況,對於前面楊丑打算歸順曹操,並邀請屯於孟津的曹仁渡河一事,知曉後的高幹自是不得不防上一手。
雖說高幹自認為曹操正在征討徐州,曹仁這邊當是不會有什麼妄動,對已經被他掌控的河內生出什麼覬覦之心。
但這個世道,只有謹慎的人才能活下來,所以高幹打算秉著謹慎的態度,在確保曹軍沒有異動的情況下,他才會真正放心下來。
而孟津的曹仁所部的動向,很快就被間細傳到了高幹的案几上,從中高幹得知曹仁所部一開始的確有異動,似是有爭橫河內的舉措,但很快曹仁所部停止了異動,留下了一部分人馬守御孟津,大部人馬退回了雒陽。
當下,河內無憂也。
……
易縣。
一向雍容的袁紹,踏上了戰場上的一片焦土,他望向擺放在地上的一具焦屍,屍體的面貌已經不能分辨,而屍體腰間的玉墜上的『公孫』二字,以及屍體旁邊放著的一柄寶劍,在清楚的傳達出焦屍的身份——白馬將軍公孫瓚。
見著同自己爭鬥數歲,搶奪河北權柄的公孫瓚,如今化作一具焦屍躺在地上,此外公孫瓚昔日俊美的相貌,已然不可辨析時,袁紹心中不是喜悅,而是生出了一股說不清的意味。
「伯圭,何至於此?」良久,袁紹發出一聲感慨,他對公孫瓚誓死不降,自焚於城樓的舉動表達出了惋惜的態度。
言罷袁紹回顧河北文武道:「以伯圭之武勇驍銳,若是能輔佐於我,而不是同我相爭,這天下的亂局,說不得已經結束了,而伯圭異日裂土封侯,富貴未可知也……」
一眾河北文武默然不語,無人上前應對,畢竟這是袁紹的個人秀,是袁紹在展示他的寬宏,他的度量,他的心胸的時候,做下屬的不宜開口打斷袁紹的表演。
表演過後,袁紹登上了易縣的城樓,他舉目遠眺,目之所及,皆是他所掌控的土地,而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也是他所掌控的土地。
河北大地雖是遼闊,眼下沒有一寸不在袁紹的手中,公孫瓚已死,黑山賊不成氣候,舉河朔之地,無人敢逆反也。
袁紹長舒出一口氣,他神色間顧盼自雄,經歷數載的辛苦,他做到了曹操討論天下大事時所說的話:『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
「梟首公孫瓚,並其長史關靖的頭顱,一起送往許都。」袁紹給出了一道命令,同時他吩咐了一句:「至於公孫瓚和關靖的屍身,好生安葬,不得有所怠慢。」
一聲吩咐後,袁紹繼續欣賞起了入目的大地,沉醉在一統河北的喜悅之中,無法自拔,難以脫離出來。
入夜。
精神亢奮,神色快意的袁紹,始終難以入睡,他於床榻上翻來覆去,思考著當下的時局,以及接下來的舉措。
忽的袁紹想起了一樁事情,他的眉間露出了一縷憂色,前面高幹遞來書信,言其不敵劉璋派遣到河東的馬超,進軍不利,退還了上黨。
「劉璋、劉季玉。」對於當今的天下諸侯,少有能讓袁紹介懷和憂心者,唯有這一個宗室出身,繼任益州牧後,數年間據有秦地,聲名鵲起的劉璋,讓袁紹有些擔憂。
無他,劉璋坐擁秦地,與高皇帝相類,又是宗親身份,與光武相仿,時人多謂劉璋將覆高皇帝之撤,行光武帝之事,中興漢室,三興大漢,這一點,招了袁紹的忌諱和憂慮。
「關中,劉璋!」袁紹再念叨了一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