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否認的是,靈十六好像一直都高估了自己的逃跑能力。
伴隨著「啊」的一聲,她猛地被入口處的結界一擋,給衝撞在了黑岩裸露的地上。
「什麼石頭如此生硬啊……」
靈十六還在撫慰自己的新傷呢,後頭又傳來了一個陰沉沉的聲音。
「本座能聽得見。」
「我當然知道你聽得見,還一清二楚呢!」
靈十六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她撐著地起身,抖幹了身上的水珠,竟沿著龍息瀑就「逛」了起來。
我可知道大魔頭留著自己有用,還費勁把我的外傷醫好,定是不想讓自己有差池。
既然如此,自己也好歹從他嘴裡套出一些話來。
不知是自己的步子邁得太小,還是這龍息瀑比肉眼看去要大得多。
總之靈十六這麼一走下來,四肢酸脹,真心覺著舊疾又要犯了。
「什麼地方?竟如此荒唐?!」
抱怨的話語從她嘴裡出來,不絕如流。只是,那大魔頭竟沒叫自己閉嘴?!莫不是……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靈十六在心裡故意指著大魔頭的茬說。
「你個魔頭,不好生待在自己的一隅之地,偏偏上青丘,鬧不寧。」
「還不光明正大,偏偏整個小手段害得非夜和盛歌……」
「總之啊,你壞透了!」
說了這麼一大通後,靈十六的耳朵竟神乎沒傳進他的聲音,「果真只有在泉水中才能聽見我的心裡話。」
這下,靈十六也算是握住了一個把柄了。
她的步調忽然快了起來,帶著一些傲然和不羈。
繞過中央的一個石柱後,靈十六終於發現了大魔頭的影子。只不過……
「你怎的不著衣裳?!」靈十六要是能說話,早早就喊破喉嚨了。
九方宿不知何時從泉水中探出身子,露出他那光潔挺直的臂膀,其上水珠瑩瑩,叫靈十六看了臉頰直泛紅暈。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靈十六心裡念叨著。
九方宿察覺到水岸邊的一絲動靜,忽的睜開眼,恰好對上小狐狸那雙懵懂清潔的眸子。
靈十六沒看錯的話,那大魔頭竟然還笑了?!
沒錯,他輕輕勾起了嘴角,莫不是在嘲笑自己?我又有何笑柄?
這麼一想,靈十六方才心裡的害羞頓時沒了影子,緊隨其後的是一股腦兒的氣憤。
靈十六幾乎是想也沒想的,四肢踴躍進了泉水,與九方宿只隔了幾尺的距離,剛好看清他那副蠱惑人心的嘴臉。
不過無事,總歸是蠱惑不到自己的。
九方宿見她如此行徑,眸中只閃過一絲驚訝,隨後如此定定看著她,以最尋常不過的姿態。
面對著他那張面無表情,陰鬱沉沉的臉,靈十六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但不是被他給蠱惑到了,只是徒然的害怕而已。
「你為何抓我來這?」
「有用。」
「又有何用?」靈十六當然知道自己有用了,若不如此,怎還偏偏就被他擄走了呢。
「天大之用。」
呵,這大魔頭怎生還有點心機呢。只不過論城府,她靈十六,就沒贏過……
「一見我們素未逢生,你卻要了我的命;二見我們僅一面之緣,你還是打算要我的命。怎的,我就沒一絲為自己爭辯的權力?」
九方宿像是煩了似的,別過了頭,沒去看她。
靈十六見狀,心裡更是幽怨。要是她有能力,一定上去將他那副皮囊撕下,看看裡面究竟是什麼妖魔鬼怪。
「無恥至極!」
「論無恥,還道你們更勝一籌。」
「嗯?」
不知從哪飄來了一句話,如此闖進她的心裡頭。眼看著面前的大魔頭,是閉著嘴沒錯。
但怎的……
靈十六還沒想明白,哪頭又傳來了一個聲音。
「本想待你人形一成再問事件始末,如此倒也不失為一種方法。」
「什……什麼事件始末?」
靈十六看著面前側顏絕世的男子,心頭忽地被蒙上一層薄霧。
只見九方宿閉了眸子,其黑長的睫毛上隱隱泛著些水珠,在燭火的映照下徒添溫曖。
「前世,為何背我而去。」
他的語氣不同以往,好似徒添了一些複雜的感情,有氣惱,有不解,還有……
莫名的失落。
這仿佛不是一個問句,而是攜著幾分威嚇下的陳述,只是這次,他想換個人來闡釋。
靈十六也被這話迷糊了腦子,「你說的什麼前世?我只活了這一世,怎會有前世?」
雖說萬物輪迴是混墟的天道,老輩也時常和她提起,不過這多是茶餘飯後用來扯談的玩意兒。
因為縱有萬物輪迴,活完了這一世,下一世的你是斷不會跟這一世的事物產生任何瓜葛的。
這就是混墟的天道。牽扯與羈絆,無論似枝蔓橫生還是淺根攀土。也只此一世。
靈十六雖也不時悵惘,前世的自己究竟是何方神聖,但她也銘記元娘時常掛在嘴邊的話。
「真正要把握的,仍是現世的自己。」
九方宿倒也不稀奇她此番回答,只是淺淺呼出鼻息。而後,便沒再多說話了。
靈十六還想再問些什麼,忽然覺得腳下一軟,整個身子又跌倒在了泉水裡。
「大魔頭,你又做甚?!」
還好只是淺岸,泉水僅沒過自己的半身。
靈十六卻覺得這種姿勢太過奇怪,向前望去,她除了看見自己的四腳,還能看見一個面較冰霜更勝一籌的大魔頭。可謂毫無安全感可言。
「好了,如今又是動也動不了的一天。」
靈十六隻能感嘆自己氣運不佳,怎的樁樁不幸之事都有自己的出席呢,還真是觸了霉頭了……
好在,這種不安感只持續了一會會。
面前的大魔頭終於耐不住起身套上了衣服,頭也不回地往龍息瀑外走去。
「終於徒留我一人清淨了!」靈十六心裡大肆歡叫著,如今想些什麼,總不會被那大魔頭窺探了吧?
「帝尊大人,」仇野見九方宿從龍息瀑中出來,停住了先行的步子。
九方宿見其手中提著的一具黑狼屍體,眼神驀然色變。
仇野見狀,不禁開始反思自己的行徑,小心翼翼道:「帝尊,屬下看您不再需要這副皮囊,便打算將其拋到魔澗去……」
頓了許久,九方宿才「嗯」了一聲,「送走吧。」
仇野走的時候還在奇怪,帝尊莫不是對這副皮囊產生了感情?不應該啊……
九方宿回到座上,腦中不禁浮現幾日前的情景。
那日他去往密林跟仇野交代事宜,後腳又去了步入了冥界大門。
冥界與其他五界最大的不同,就在於生息慘澹。
五界,多以族群而居,相伴而行,不論白夜,聲息風息人息,總不缺席。
而冥界,沒有瓊樓玉宇,桃花夭夭,人聲喧鬧,唯有一位千歲。
九方宿見到他時,兩側書文在架几案上高疊成山,正中,一位身著烏金赤氅的男子正手捧經文,一手執筆。
那些經文,即生死簿。
千歲只聞聲息,尚未抬眸,便知來者何人。
「堂堂魔界之首九方宿大人,今日怎來冥界光顧?」
殿堂中人收起手中正閱的生死簿,抬眸看向前方,那雙媚比桃花,澈如清泉的眸子裡,竟隱含著一股深沉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