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楚柩軒內。
扶生一身青白袍子,一手扶著窗沿,目光所至,不知落在了外頭哪處。
窗外的景致較涎玥宮的寬敞舒心,偶爾鶯蝶相飛,采蜜追逐。
外頭的細風不分親疏,難免沾染些桃花香飄進窗內,微揚起他的青絲。
雖有發箍束著,卻還有些不聽話的青絲,微垂下兩鬢,任風捲起,輕拍他的兩頰。
這幾日更甚。
靈十六在魔窟已待了不下十日。這幾日借素嬉之手,他也從傳影聞訊中探得幾分她的影子,不過多是見她待在陋室,前一次,扶生竟還窺見她就立在那九方宿身旁。
然而因著那結緣繩未系二人之喜氣,每每查探後都漸失靈氣。只一瞬的功夫,鏡像便消失了。
徒留他一人暢想著——十六這又是糟了何罪。
長老對靈十六下逐手書之事,扶生也知一二。
只是幾日過去了,神君不知去往何處,靈姻又歸了仙界,而靈七——稱是有守衛境地之職,又被旻一長老調走。
青丘僅此幾位關護十六的人如今都沒了影子,徒留自己一個,又能出何計策將十六從那救回來呢?
幾日不眠下來,扶生的滿頭青絲,已冥冥中添了幾根白髮。平日裡白皙俊俏的面頰,竟多了好些飄揚的落寞。
思緒被門口的一聲叫喚打散。
扶生回過頭去,待看清那人的面目時,竟有些迴避了眼神。
「在青丘也待得差不多了,還不隨我回紫墟去?」
那令扶生別過眸子的,便是其父成和長老。他拄著木杖上前,頷上的鬍鬚雖泛了花白,卻還是以青色居多。
扶生微微低頭,「爹,我此前便說了,要等得十六回來,將她一齊接回紫墟。」
成和長老沉沉地「哎」了一聲,面露難色,「你可忘了我曾經對你說的話?當初我命你來青丘,便不是喊你來尋覓真緣的!」
扶生眸子一沉,聲音有些沙啞,「我記得。」
當初緣生石被盜一事傳開,成和長老便第一時間打了這局算盤。
知曉旻一守護緣生石不力,神尊定會降罪,而是時,眾妖部定也會棄舊投新,追尋新主。
且不論旻一年事已高,而能力不足,在唯強獨尊的混墟,定是不受追捧。
而令尚未結嬰的六子扶生前往青丘,明面上說是討得一個佳緣,暗地裡,其實是更聯繫了紫墟與青丘。
若是時候一到,旻一失了族首之位,自己也好借著兒媳的身份打著舒服關係順理入主青丘,也不至於落得尷尬境地。
而若時候未到,又不能不到之時,將靈十六作為暗劍利器,也不是不可。
而今靈十六被九方宿給擄去,雖在意料之外,卻也給旻一徒添了壓力。若救得回來也好,若救不回來,也不干紫墟的何事。
「若是記得,便隨我回去,也別再干預了,不好?」
成和重重敲了敲木杖,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壓斥道。
「只是孩兒對十六公主心意不假,怎能不救?」
扶生也沉沉地吐了口氣,眼神堅毅地落在成和長老的臉上。
「胡鬧啊!她靈十六有何能令你傾心的?美貌不及十七,靈姿不及眾人,天生愚蠢倒是第一!」
成和是如何也猜不到他的心數。難不成憑那幾日的相處,一個黃毛丫頭,就把這通穎的孩兒給暈了腦子?
「爹!」
扶生有些無奈地壓著自己的聲音,「您不懂。若您關心日後登位之事,不如在青丘有需之時及時調兵,將您的兒媳給救出來。豈不是更應您心?」
成和長老有些顫抖地伸出手,朝著扶生比劃著名,「你爹我倒是要瞧瞧,青丘何時才能將她給救出來!」
說罷,成和便再不多言,轉了身離了楚柩閣。
扶生緩緩側了眸子,重新望向窗外。
他怎不知靈十六愚笨蠢鬧。只是世人皆見她的愚笨蠢鬧,卻不留眼於她的眼眸含笑,腳下生花。
——
「將狐狸喊過來。」
九天階上,一如往常冰冷的聲音往下,毫不失真地傳進了浮娑的耳朵。
「是。」
看來朔連所言不假。
而浮娑不得半分忤逆,緩緩伸出手,在掌心幻化出一隻紫蝶出來。隨著浮娑心中所想,那隻紫蝶仿佛有了目標似的,往承天殿飛了出去。
穿過幽幽的長廊,帶起的微風忽地拂起燭焰,使得映在青牆上的龐大黑影也一時間晃動了起來。
紫蝶到了西廂房,朝著底下的門縫穿了進去,直直飛到靈十六的身旁,「倏」的一下,在她鼻子邊消散成為一團紫氣。
「阿嚏——」
靈十六猛地打了一個噴嚏,揉著鼻子,有些悶悶地從榻上爬起。
眼前,突然顯現出承天殿的影像。
燈影虛晃,打在了殿下一紫衣女子身上。而殿上,靜靜倚著一人,默默無息,恍如鬼魅。
靈十六「嗬」地一下站起身來。
「糟糕,忘了要給大魔頭當侍婢的!」
她趕緊抓了兩把頭髮,隨意換了身行裝便出了房間。相較起第一次的莊重,這一次,靈十六再不想花費多少心思了。
反正都要在那站到兩腿酸脹,不如就讓自己隨心一些。想那大魔頭,該也不會計較些什麼吧?
抱著如此想法,靈十六踱著小步子,緩緩來到殿前。
「帝尊大人。」
微微行禮後,靈十六便識趣地立在了一旁。今日有小魔女作陪,也不知能從他們的對話中探得什麼消息。
「既自薦侍婢,便要遵規矩。哪有等主喚仆的道理?」
浮娑冷眼看著對麵粉衣白襯的女子,心中對她提不起一絲好感。若非尋不到機要,帝尊大人哪能留得她到現在?
面對浮娑的冷斥,靈十六隻能乖乖點頭道歉。
「是,大人。十六心思粗疏,實在關顧不周。」
靈十六一口官話,不禁惹得浮娑面上生笑。倒不是心生憐愛,只是純純好笑。
靈十六本想這樣就好,沒想到目光不經意一瞥,竟瞥到了九天階上那尊面上不遺一物的石墩。
心頭一緊。那竹筒呢?裡面的水——莫不是給他喝了?!
若真喝了——他該不會察覺到異樣吧?
不過疑惑沒在靈十六的心裡待上多久,很快,上頭的九方宿便發了話。
「浮娑,你先退下。」
浮娑怔了一怔,不敢過問什麼,只是眼神忽而厲色,精準地刺到了靈十六。
沒心思揣度其中深意,靈十六隻能先擔心自己的境地。
「這……這是作甚?」
莫非大魔頭遣走他人,就只為那竹筒一事問候自己?
如若這樣,靈十六倒真是覺著他心胸狹隘了些。
只是想法歸想法,靈十六隻好閉了眼睛,靜靜祈禱他不要因什麼歸咎自己。
九方宿從金鑾寶座上起身,眼神落於側立著的女子身上。
他的語氣里聽不出有什麼情緒,只沉沉的、穩穩的:「換件著裝。」
什麼?!
靈十六猛地睜了眼睛,這大魔頭是要作甚?難不成要自己當著他的面寬衣——
頓時,她心裡對九方宿存著的絲絲美好感覺,也在此刻消失殆盡。
真可謂無恥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