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烏金繡蓮長靴憑空出現在鎏金大殿上,與一旁的古色架几案可謂珠聯璧合。
觸地的「踏踏」聲悠轉,平常無疑,卻給這孤寂的幽冥閣徒添了一股生氣。
案前的千歲正做著萬年如一的事,他的雙手慣常地翻閱著生死簿,一一核對著其上細如雨點的黑字。
密密麻麻的名字,在他眼中,卻是個個分明,個個獨特。
千歲不經意地斜睨了一眼來者,面上忽露出了個笑,「最近帝尊大人可是來得頻繁。如今,可又是為了哪個特別的遊魂不是?」
輕輕「噗」的一聲,他將生死簿合上了頁,流連於字間的雙眸終於正向了九方宿。
「閣下英明,也正是如此。」
九方宿輕提嘴角。千歲一往地讓人摸不透意,桃花靨下,不知藏著一張怎樣狡黠的面容。
千歲掌控命法之輪,能渡人生死,知曉天命,超越五界之外。因而這冥界的冥河,也是五界亡靈的最終歸宿。
而他雖為冥界之主,卻從不站立門派。不論上界神尊,還是下界魔尊,都是有事相扶,無事不擾。而越是如此,他就越顯神秘。
而神秘,在九方宿看來,從來就是危險的。
若非有事圖知,必須親自而來,九方宿定要把這樁差事交予仇野。
「帝尊大人但可一提。不過令鄙下一猜,」千歲似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莫非此事關乎青丘最近失蹤的十六字靈十六?」
「確乎。閣下又是從何得知?」
千歲輕拂大袖,從鎏金香檀椅上坐起,玉指輕叩香案,緩緩移步向他道:「就在帝尊大人來前,青丘也派了殿上狐靈七過來向鄙下詢問情況。說是——」
他斜勾了眼睛看著九方宿,目光裡帶些玩味,「說是帝尊大人所為。」
九方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語氣裡帶些笑意,「確是本座。不過不經意之舉,沒承想就將小侍婢給——」
「故如今,閣下可是收了她?抑或,將她送到了哪去。」
他們的談話有如兩道強流,借著彼此的力相互抵制而游于堅刃,稍失偏簸,必有一方會被壓制於強盛之下。
一雙桃花眼因笑意而半闔了起來,內中光華四顯,魅似嬌狐。
「帝尊大人上次光臨幽冥閣,借鄙下之口獲得要訊,便已牴觸天道,可是要折鄙下的壽的。可看在帝尊大人與鄙下交情頗深的份兒上,便告您這一次,若想要第二次——恕無可奉告。」
說罷,千歲便拂袖轉身,再次坐回了香檀椅上。
「這難道就是冥界的待客之道?」
九方宿輕笑一聲,眸中卻寒光異顯。他看著偌大的幽冥閣,不禁感慨發聲,「閣下可真是稟天道辦事。試問這天道——可給予了你半分自由?」
千歲眸中水波一晃,靜靜聽著眼前之人的一席話。
「人間的皇帝日理萬機,而閣下貴為天道之皇,也逃不過如此命運。可悲的是,閣下身邊無人領旨,無人奉承,無人傾聽。」
三個「無人」輕語,卻如重石般擲地有聲。
九方宿收回眼光,轉而挑眉看他,眼中不露聲色,「閣下謹遵天道,不顧萬年孤寂也要苦守幽冥,著實令本座佩服。可閣下的天道,不為本座所遵。」
「那是當然。帝尊大人天賦魔法,稱霸下界,敢與正道相對。問世間誰能抗衡帝尊大人您,恐怕除您外,再無他人。」
千歲忽輕嘆了口氣,「天道難違,不可偏簸,唯等命相持。」
「若帝尊大人執意,我可許你看一眼——命法之輪。」
千歲忽而看向九方宿,玉指輕挑簿頁,唇角勾起了一絲不明意的笑。
意料之中的,九方宿眼角浮笑,語氣里不含一絲疑惑,似乎睹始知終,「是何條件?」
——
阿水今日仍是在太陽拂上山崗前起的身。每月到了一日,狐半腰的人都異常忙碌。
若是天氣晴好,人們便會上山捕獵,抓到的小野畜便留給自家珍食;若是靈祖保佑而獵到了什麼稀奇玩意兒,便可拿到市集上擺賣一通,再用換得的錢購置些新家備。
阿水初至狐半腰的時候,清早的太陽照下來便能教她熱得不能自己,而隨著每月過去,天氣逐漸轉冷。轉眼,便要到了寒露。
聽村里人說,不知是前陣子江北那兒澇大水的原因還是怎的,今年的寒露比以往更添濕氣。這對阿水來說是好,可對一些老人來說便是大折磨了。
於是清早上崗的時候,就顯眼得少了些老輩們的身影,只留得一些年輕力壯,耐得住苦的。
而阿水,當就屬於後者了。
「阿水,你可等等我來!」
打獵的主力陳宜,背著弓弩在後頭一手扒著草一手撐著竹木的,氣喘吁吁,依著阿水的步子,一步步往山崗上爬去。
那阿水動作可靈活了,一旦她熟悉了路線後,根本不用誰來帶路,反而以她的速度和活氣,能將帶路人狠狠甩到身後去。
她聽見聲音,只轉過頭喊著:「你不快點,後頭的獵物都給別人獵去了,看你還拿什麼給老頭兒還錢!」
她的笑高高揚著,被和熙溫暖的日光融化在料峭的秋風之下,暈開了好一層濃濃的情誼。
阿水只簡單用絹布扎了下發,散發順自然垂下,被帶起在風中,沾染了一點山間水露,在日光下瑩瑩閃亮,卻一點不顯凌亂。
「你這個好妹妹呀!」
陳宜看著調皮的阿水笑得開心,不自覺就消了方才的疲憊,借著竹木的力又開始了攀登。
自從有了阿水這個妹妹後,他只覺得在狐半腰的生活平添了些光彩,就連平時的打獵也不再無趣了。
阿水自個兒也背了個弓,色澤光亮,還是陳宜專門在市集上給她買的,較他的輕巧些,給女子使是再合適不過。
「這個地兒已經被我們搜尋得差不多了,野畜們應該也不會來了,換個地方吧。」
陳宜跟著阿水來到這地方,放眼四周,才發現這是自己以往常來的一塊地兒。
「你看你要帶路也不仔細看看的,這下好了,野畜是都要給其他獵人打走了。」
陳宜笑著打趣道,一邊又扯著她要往別處走去。
哪知阿水「噓」的一聲,忽然伏在了地上,看向陳宜揮了揮手,示意他也跟自己一樣趴下來。
陳宜哭笑不得,拾掇了下弓弩,也照她的樣。
「你倒還是專業,看見什麼了?」
「小聲點,」阿水輕輕說著,手指向前方的一處土坡,「聽見了嗎?」
「啊?」陳宜面上透露著疑惑,「聽見什麼?」
他們伏著的一塊地便是土坡的斜緣。狐半腰附近的山上幾乎都是這類小土坡,有高有低,雖有竹木扶持,但爬來也極其不易。
土坡頂緣一般會有灌叢遮擋,因而除了翻越過坡,也見不得下面有什麼東西。
可偏偏阿水的耳朵特別靈。
「下面有東西……好像在撕咬著什麼。」
阿水說得一副認真模樣,奈何陳宜怎麼側耳細聽都聽不出什麼。
「那你好生待著,我去看看,莫驚擾了野畜。」
說著,陳宜就往前匍匐了幾步。他半蹲起身,卻在剛要端起弓弩瞄準時頓住了動作。
「怎麼了?」阿水見狀,不禁好奇起了身。
卻見陳宜驚恐地轉過頭,聲音顫抖地說:「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