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阿水從來趕不及善意的勸導。在那之前,她就看清了山崗下面,那一幅足以令她的胃翻江倒海的畫面。
只見好幾隻狼崽正圍在一副血肉模糊的屍體身旁,肆意啃食著。
而那副屍體已然面目全非。除了頭部四肢還能依稀辨得出形態外,軀幹的衣物盡被扯裂,碎布摻進外翻的血肉里,像極血紅泥潭裡突兀的爛枝枯葉。無一人看得不生嘔。
阿水沒敢看第二眼,便立即別過身捂住了口鼻,俯下身子止不住乾嘔起來。
陳宜見狀,立即幾步跨到她跟前,彎下腰仔細捏著她的肩,語氣里透著關切和急迫,「沒事吧?叫你別過來的。」
阿水緩了緩,「我沒事,」隨後又止不住看了那副屍體兩眼,「那人……死了?」
陳宜沉沉地點了兩下頭,「恐怕如此。」
說著,他便端起弓弩朝那屍體旁射了兩箭。黑狼們受驚竄逃,獨留被蠅蟲旋繞的那副腐爛發臭的屍身。
此事事關重大。
陳宜召集了上山打獵的青年,聚此商討著處理事宜。
別說那些男人個個人高馬大的,待一見著這副腐屍,也止不住跑遠了嘔吐起來。較阿水還遜色幾分。
有個膽大的,直接拿起地上的木枝抵著屍體就捅去,直至蠅蟲亂飛,血肉翻爛,腐臭味再一次沖襲,阿水忍不住又背過了身去。
陳宜見狀,也開口制止道:「行了,別褻瀆屍體,讓逝者安息吧。」
那人定定看著這屍體,突然一皺眉頭,大呵道:「這不是村頭王老母的兒子嗎?大家來看看!」
此話一出,隨即引起眾人的觀望。
雖然有些難以分辨,但確乎,他的大致樣貌和王老母的兒子齊硯是如出一轍。
齊硯本是個書生,從小飽讀詩書,受教良好。前幾月他赴京趕考,功成不功成不知,就連體況如何也未與王老母通信。
村里人都說他是當了大官,不稀罕回這狐半腰了。
哪知今日,卻眼見活生生的一個大人變成了眼前這番模樣。
屍體雖已血肉模糊,卻肉色依然,顯見不是遇害已久。
因這地兒已被陳宜他們獵了個遍,好久以來他們都不再踏足。而今阿水誤打誤撞,齊硯的屍體才得以被人發現。
一經辨認,便人心惶惶。
「莫不是路遇匪徒了?」
「這哪是!你看他的行李依舊落在這。我看,是就是被猛獸給突襲了。」
「哪能?我們幾個在這打了多少年的獵了,哪見比我們半個高的野畜呢?」
甚至還有人猜測:「我看吶,是被妖怪下的手。」
「何以見得?」
說話之人用木枝撬了撬屍體胸前,心的那一處,竟空了!
眾人盡失色。
「偷心之妖?!」
狐半腰本得名於狐仙傳說,再加上附近人們口口相傳的妖怪物語,他們便不禁將此事聯想至奇幻之說。
阿水也被他們的話給嚇了一跳。她不禁望向陳宜,小心問著:「當真有妖怪?」
陳宜的臉色很沉重,只搖搖頭,隨後對著眾人說:「不論是人是妖,我們且將他的屍身送往官府。齊硯參加了京考,保不齊考取了什麼功名。若此時不早些報備,等朝廷怪罪下來,狐半腰的人都得跟著受罪。」
「嗯……」
眾人都頗為贊成地點點頭。
「若是妖怪所為,興許我們還能得到官府的庇護呢!」
一拍即合。
幾個男人特意避了村頭的王老母,將屍體帶回了狐半腰,蓋上棺木,由幾人抬著踏上了去往鎮上官府的路。
阿水因著好奇也一併跟了去,儘管陳宜好說歹說,她只保證自己不會添任何亂,像往常一樣。
陳宜拗不過她,只教她跟在隊伍後頭,還特意囑咐她圍一條面巾,以避了這腐臭味。
一路上,阿水還聽他們講了許多關於妖怪的軼聞。
說是之前有另一個村的男人,半夜見著了人面蛇身的東西,趕忙跑回村跟村人個個通告著,還詳細描繪了它的音容相貌。哪知第二天村人再問他,他卻什麼都記不得了。
諸如此類的事還不是一樁兩樁,但人們只當茶餘飯後之閒談,不過爾爾。
另外還有人專門講述這些牛鬼蛇神的故事,便在路邊設個茶館。旅客們在此歇腳,有人分享傳述,也有人捻茶聽書。
因著他們這次馱著死人上路,便不同以往地繞了官道,想避些閒言碎語,轉而走了一條偏僻小路。
好巧不巧,走的這條偏僻小路上正擺了一個小茶館。簡單用茅草蓋著,門前擺了個棚屋。一面「茗肆」旗,幾張木桌椅,洽談作休息。
阿水忍不住好奇往內瞧了幾眼,因著陳宜他們不便停路,便只能如此遠遠看著了。
那些旅人大多扛著包袱,輕抿著茶水,還有與館主洽談的,氣氛甚是不錯。
唯有一人,阿水一眼便覺得不一般。
那人扣著一頂竹編斗笠,束髮並著笄子從中圍突起,一眼看去像個農民,但細細一看,卻更像個行俠仗義的江湖浪子。
他與阿水一般,面上都用東西包了起來。倒不是面紗,而是連著圍領的堆上去的黑色漳絨,近乎將他整個頭都包住,害阿水沒得看清他的臉。
「阿水,走了。」
陳宜看她老半天沒跟上來,不禁回頭喊了聲。
「來了!」
她終於捨得移了步子,最後望了兩眼那個奇怪的人,三兩步小跑就跟上了大隊。
而方才這人,也在阿水走後默默隨了目光,右手端著茶盞輕輕叩了兩下桌子,斗笠下,則是一雙令人捉摸不透的異瞳。
他站起身,在桌上留了兩錢,便不作聲地離開了。
……
不知走了多久,阿水是不覺得腿酸,只是那個一點不爭氣的肚子又「咕嚕」叫了起來。她有些無奈地安撫著,沒好意思跟陳宜開口要乾糧。
只是眼睜睜看著前方漸有人息,一顆沉寂的心也在此時解了凍,變得無比歡悅起來。
阿水再一次蹦躂著步子走在了大隊前面,想早一步踏入那個令人神往的鎮子。其他的不說,自己的肚子終於是能填飽了。
「阿水,當心些,別走丟了!」
陳宜有些哭笑不得地囑咐著她,明知是一點用沒有。
「我清楚了!都走多少次了,怎會迷路呢!」阿水回過頭笑笑,「你們先去官府,我去錦溪街溜溜!」
這兒是都城大安,國主趙詮與皇后李韶若恩隆好合,始終不渝,而使天下大治,因而受到萬人敬仰。這條通往都城的錦溪街,便是冠以了小公主的名諱。
這大安,錦繡常在,溪水長流,國家有治,世代安寧。
錦溪街的繁榮,過於數百個狐半腰。
這還沒到都城的中心呢,阿水就已被熱鬧的氛圍渲染,不自覺也加到了熙攘的人群中去。
她帶著幾個錢,先是去雜食鋪買了幾個燒餅,燒餅能留得久些,上山打獵也能帶著。而她也不懂什麼胭脂水粉,便拿著剩下的錢買了只燒鴨。
「真香啊!」
她狠狠地嗅了一鼻子,畢竟待會還要分給幾個兄弟的,既然不能多吃,還不讓多聞嘛!
阿水做完了這兩件事,便也沒想多逗留,問著路人一路循著官府而去。
畢竟陳宜說過都城人多眼雜,壞人也多,還是仔細不要丟了小命為好。
她就這樣一手提著燒鴨,一手拎著燒餅,從擠擠攘攘的人群中穿越過去。
周圍的人幾乎都與自己同高,因而看路時候,阿水只顧著自己走就行了,倒是舒坦。
只是此念一出,她即刻又被打了臉。
只見迎面走來一個石青藤紋雲袖袍的人,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幾乎要遮了她整片光明。
擦肩而過之時,阿水不禁回頭看了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