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背著比人還重的竹簍回到狐半腰,簡直要把兩隻腿給走廢了。
到村門時候,好在她遇到了陳宜。陳宜看見阿水,三兩步便跑了過來,一把接住她背上那個大竹簍,不由得抱怨一聲:
「早說了你要幫老頭兒拿藥草去,就等我回來再去了,」他掂了掂重量,笑著說,「這麼重,不得有一個你了啊!」
阿水沒力氣地拍了拍他,喘著粗氣說著:「行了行了,下次一定叫你。誰叫你有事要做,可是耽擱不起的。」
陳宜聽她的話,不禁輕噓了一聲。
昨日官府傳來消息,仵作驗屍說明齊硯屍身上傷口確為野獸撕咬所致,但只草草結案,對外的結狀告示里也絲毫不提什麼妖怪。上報給趙詮的,只說齊硯回家省親時路遇野獸,無防被咬死了。
恐也怕擾亂民心,何況國主趙詮對牛鬼蛇神這事一直避之不及。雖及旱澇之年會准許道士在祭壇求天,卻從不允民間傳道。
趙詮如此,不求長生不老,不追道法魔術,因也稱得百年一遇之明君。
而舉國受其影響,這妖魔之事,也只敢背地閒談,從不大大張揚。
好在此次有遲綏除妖,若要等得官府派兵支援,可不知要到何時候。
雖然心裡想得多,陳宜是一點沒敢跟阿水提這件事。她本就擔心這擔心那的,再多一樁事,只怕會更添心堵。
陳宜笑了笑,拾掇了下背簍,「累了,回去休息會吧。」
「嗯。」
阿水定定點了兩下頭,跟在陳宜身後,心裡頭可樂了。身邊有這麼個好哥哥,她也許真的不用想自己那未知的前程。
一路向著村人問好,阿水的餘光下意識飄到了左側的小舍,那平常不開的門今日竟神乎地敞開了,更甚,門旁還欹側著一個頭戴斗笠的人。
那之下,仿佛有一副犀利的眼神,正意味深長地盯著她,探悉她的一舉一動。
阿水拍了拍陳宜,歪著頭朝他喊著:「你先回吧,我去找找大師,記得給我留菜!」
說著,她便側身走去了那處,留著陳宜安靜笑著。
遲綏似乎知道她要來,放下了手,擺正身子往屋內走去,卻留了個門來。
阿水看著有些猶豫,不過最終還是長噓一聲跨進了門檻。
「大師,您找阿水有事?」
遲綏坐在案幾邊上,將斗笠往上扶了扶,有些好笑道:「不是你先進了我的門?」
話雖如此,若非先得了他的默許也不會……
阿水心裡想著,卻沒說出來。
只乖乖點點頭,應道:「是。」
遲綏笑了笑,「那你來這,找我是謂何事?」
「我……我還沒想好是否該離開這兒。」
「哦?還沒想好,時候可是不等人。」遲綏說得風輕雲淡,卻一下把阿水急了起來。
「大師您要走了?」
「最晚明日。」
阿水不可思議地上前幾步,直擋在了遲綏身前,聲音急促:「怎麼……您再多待幾日可好?」
「我已在這待了小半月有餘,休整夠了,還有其他地方等著在下去除妖。這世上,可不止這一個狐半腰。」
他的語氣忽而變得凌厲起來,沒等阿水辯駁,又繼續道:
「當今國主昏愚,大土百姓受妖怪困擾,卻仍偏置一詞,自以明君著稱卻看不見百姓民不聊生。官府視申訴為廢紙,蒙蔽己之雙目,推卸罪責,忹為人物!」
遲綏的一番話第一次讓阿水覺著有些後背發涼。她不知其對國主所指是真是假,不過就那日自己在官府的所見所聞,確乎,是有此事。
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弱弱說著:「大師莫氣……」
遲綏輕哼一聲,「至此,你到底是要留在這兒,還是隨我去到下一個狐半腰?」
「我在這還有些未完成的事,暫時還不能走……」
好多差事還等著自己做,好多人還等著自己道別,怎能如此倉促就走了?
而遲綏卻饒有趣味地接上了她的話,「在這嫁娶?」
「什……什麼意思?」阿水不解他的話中意。
「你與陳宜情投意合,又借媒妁之言,若不成佳事,倒失為遺憾。」
阿水搖搖頭否認道:「並非如此,我與陳宜同認一位阿娘,同生活在一片屋檐下,陳宜與我乃兄妹情誼,怎能……怎能嫁娶!」
「不是能不能,而是會不會。你也是個傻姑娘,看不出陳宜對你存有僭越兄妹之情。」
遲綏輕輕叩著桌子,「嗒嗒」聲不止,徒給這靜謐的氛圍添些盎然趣味。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而造就的這些空白足以令阿水的腦子熱得漲開,連同一張小巧臉蛋,也都瞬時紅到了耳根。
「不會的……」
連她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會嗎?也許。
陳宜與自己無話不談,從一開始的悉心教導到試錯糾正,日日陪伴無他不歡,阿水也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作為兄長般的存在。
可她的確,從來未揣度過陳宜對自己的想法。
「好了。」
遲綏忽然說話,將阿水從不定中給拉了回來。
「你要隨心,方能從道。無人逼你,所作決定,權為你所願。明日卯時村口,若想好了,便帶上隨行包袱,過時不候。」
阿水怔怔地點點頭,眼睛不知看向了哪兒,只是嘴巴空空應著:「好。」
走進家門,她嗅到了濃濃的煙火氣味,想必是阿娘又在燒火了。
而阿娘的呼喚聲仿佛被擋在了耳外,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揮揮手,她才方晃過神來。
「這是魔怔了?怎麼聽不見阿娘喚吶?」
阿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今早幫醫館的劉爺爺帶了些藥草,背得累了。」
阿娘「哦」了一聲,隨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細語說著:「那便回房好生歇著吧,待會阿娘喚你吃飯。」
阿水看著她有些泛白的鬢角,第一次覺得眼睛有點發酸。
她極力掩抑住自己的情緒,奮力擠出個笑來:「好嘞。」
她在屋子裡休息了會,不知不覺就到了晚飯。阿娘喚她,待出來時,陳宜已經在座上了。
「今晚有什麼好吃的?」
阿水臉上興趣依然,幾步子就湊到了飯桌前。
「每日裡不就這兩樣菜?都是你愛吃的罷了。」
陳宜笑著看她,筷子第一個碰的,依然是夾給她的菜。
阿水今日才恍惚察覺到,以往每天,他都是這樣待自己的。有什麼好吃的,自己總是被分享的第一個;城中又出了什麼稀奇玩意兒,陳宜也會第一時間帶自己去。
一切都很好,只是阿水不想耽誤他。何況日後這狐半腰,總不能是自己的唯一歸處。
這頓晚飯吃得歡心,她還特意給自己多盛了一碗。飯桌上有說有笑的,阿娘說著凜冬將至,陳宜則說入冬的氅衣不足擔心,獵來的動物毛皮足夠抵十年冬了。
阿水則細細聽著,牢牢將二人的音容笑貌刻在心裡頭。
回房時候,她特意找了紙筆來,一筆一划地認真寫著。雖看著有些彆扭,但形象還是能辨出一二來。
這一夜,她近乎無眠。寅時她就起來收拾了東西,悄悄合上了門,輕踮著步子來到村口。
沒曾想,遲綏早早就在這候著了。
「想好了?」
阿水點點頭,「走吧,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