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未聞聲而來

2024-08-07 17:02:40 作者: 一枝蕪
  遲綏暗暗嗤了口氣,然而還沒等他跨過傾月坊的門檻,便教門外圍著的一圈姑娘給攔住了去路。

  那些個姑娘第一次見有青袍道家人進這傾月坊的,壓抑不住好奇,招搖著軟臂,一個勁兒地擁了上去,倒都想做第一個接待他的人。

  哪想遲綏可不是來這地兒尋歡作樂的,一個「讓開」二字便讓姑娘們乖乖讓了路。

  倒也不是他將話說得如何兇狠,只是這安寧盛世,盡受青袍子們庇護,誰人都得對他們尊敬一些,哪敢以下犯上呢!

  這不,姑娘們輕笑,一位站在前頭的,則自覺張開雙臂,把後面的姑娘與眼前這位貴人隔開了。

  笑道:「大人請進。」

  「漣兒,這道家人,可不是天天能見的呢!」

  一個姑娘輕摟過漣兒的手臂,另一隻手則掩住嘴巴,輕聲說著:「真不知他來這做什麼,我倒是聽說入道即入禪——可不能近女色!」

  方漣兒點點頭,輕輕笑道:「不過都是些道聽途說,怎能當真?若真想一窺,還不如自己入了道家呢!」

  「姐姐說笑!」

  方漣兒拍拍身旁姑娘的手背,又道:「好了,安心站著,待會姑姑又來了。」

  姑娘們再次站好位置,迎接著下一位來客的光臨。

  未時過後,日頭漸漸大起來,早上方還涼快的門地不多時便被烈日侵襲,濃濃的熱氣躥到姑娘們的腳上,又順延著上身,讓誰紅了面頰,躁了心情。

  即便如此,姑娘們還是頂著個笑臉,任汗珠作美人淚,教人分不真切。

  「漣兒,你本不該跟著我們一齊受罪的。想想往日裡,你的日子那可多好啊,都是姐妹們幾個暗地裡羨慕的。」

  一個姑娘忍不住扇起了蒲扇,眉頭皺起,輕抱怨著:「一點都不解熱。」

  「無礙,若能一直做這差事,倒也好。」

  方漣兒輕擦過面頰上的汗珠,不免帶了些脂粉下來,略看了一眼,又重新恢復了姿勢。

  今日秦姑姑沒讓自己出去找姑娘,便是考慮到了阿水的條件。

  想到昨夜阿水的台演,也是教她給傻了眼。從沒想過阿水的身形如此輕巧,竟能毫不費力地登上輕幔而沒有失誤。

  然而越是如此,方漣兒心裡就越是不安寧。阿水有了頂替她的資本,就有了被秦姑姑留下的理由。

  這一留是多久,她也不敢暗自揣測。

  若阿水因此陷入同自己一樣的泥淖,她又怎會問心無愧地接受她的幫助?

  念及此,方漣兒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前後夾擊著,怎麼著都不對。

  她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想從熱烈的日光下逃脫,轉而望向了坊內。

  此刻雖未及晚間最熱鬧的時辰,卻也是前前後後聚集了不少看客。大多都是些搶不到好座而踮腳站著的,只有一位,有些無措地遊蕩在內。

  目光既不放於台上,也不放在哪位姑娘身上,而望眼四周,似乎在找些什麼東西。

  方漣兒也是第一次見青袍道家人。

  這種受朝廷百姓愛戴的人,她只聞得一個戒聞,他的事跡傳遍四州,當也深深入了她的耳。

  道家人手握除妖之術,若——爹娘遇害之時他也能在場就好了,興許他會救下全村人,也會挽救現在的自己。


  想著,心中莫名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只是像蚊蟲叮咬,不痛不癢。

  遲綏被傾月坊內的幾道人牆擋住了去路,不好深入,四下又瞧不見阿水的蹤跡。

  想找個人,卻眼底都是些濃妝艷抹的俏麗姿色,裊娜身姿,衣不著正。

  倒不是遲綏不近女色。

  他移了眼睛,想找一個安靜角落倚著,卻在剛落腳時,被一個悅耳的女聲轉移了注意力。

  「大人,您是在找些什麼?」

  遲綏抬眸,只見眼前一個生得端正的女子,面上雖也沾染了粉黛,卻裝飾得恰到好處。

  眉似遠山黛如斜,輕唇巧點珠玉潤。面上桃花端旖旎,倩聲細語入微醺。

  至少是比在人旁扭捏的女子好多了。

  他倒不是不近女色。只是看慣世間太多偽裝,早不留意真摯。就連斜陽細雨,都能被他認作朱門酒肉。

  ——

  夢裡有一片桃花灣,落日微斜,昏黃勾起點點嫩紅,著上了美人髮髻。

  美人身旁,又欹側一位絕世公子,微躬著身,為她輕點著妝。

  夢醒,目前又是一片旖旎的紅。

  阿水輕撥開面紗,恍若新生。

  「日頭已經這麼高了?」

  阿水一下子從床榻上站起,馬上趴到窗外上看,竹影漸短,怕已是過了未時。

  「啊呀——」

  阿水猛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怎麼睡得這麼死去了?」

  平日裡就算三更睡,那也是五更就能起的啊!

  完了,遲綏還特地跟自己囑咐過運氣要循律,可是斷不得的。這下可好,待會再去朱卿祠,保不齊又得被他訓斥一番。

  阿水輕輕吸了一口氣,倒也是也沒辦法了,不過誰教夏夜薄涼,竟那麼好睡呢!

  她趕緊端了盆水洗漱,再將自己的一身紅衫給換下,「晚些時候還得給漣兒姑娘送去呢。」

  這一去,恐是要教秦姑姑好好說教自己一番了。既去了,就不能再想什麼後退路了,若日日裡都能平安度過,再遇不到昨晚那高家色胚子才好!

  想著,阿水便將衣服打包好,出門就打算往老先生家去一趟。

  今早的活自己沒接,怕是又虧了不少,定是要給老先生好好解釋一番。

  到了老先生家門口,阿水先是敲了兩下門。以往都是老先生自己在家,他的兒子一大早便上山打柴去了,因著先生腿腳不好,阿水便會等他應聲再推門。

  如今,卻是等了好久都沒聲。

  阿水的心突然揪緊,預感有什麼不好的事會發生,一下便推開了門,卻見內中不可思議的一幕。

  「阿……阿九?」

  她的聲音里多是猶豫與不可置信。

  只見簡陋的堂屋裡頭正坐著兩個人,一個頭髮蒼白,一臉生著笑。

  另一個生得俊俏,只是面似寒冰。玉指輕輕叩著桌面,側眸看向門外驚異之人,面色不改,似乎對見她這件事,一點不存意外。

  阿水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就是上次不告而別的九方宿!


  她忽然想到昨日自己在傾月坊外見到的那人,即使是個轉瞬即逝的側影,卻的確能挑動整個淒清暗夜生姿,想必,也正是他吧。

  本許久未見,她該高興才是。只是不知怎的,阿水的心裡莫名生了些氣憤,竟有些不想同他說近來自己的遭遇了。

  果真,阿水按捺住了自己的內心,只是上前幾步,先向老先生說了今日不能渡筏之事。

  而後看向九方宿,眸子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意味,「先生,這位公子是?」

  倒不是阿水特意避開九方宿,而是她總覺得自己問了,他也不會回答自己。

  同樣是神仙,怎麼千歲就那麼好親近呢?阿水實在是想不明白。

  不見,九方宿輕輕提了眼角。

  老先生捋著鬍子笑了笑,看向阿水道:「這位公子早些時候就在你屋外候著了,我見日頭大,恐把人給曬壞了,便將他帶回了屋裡。」

  頓了頓,又看看一旁的九方宿,問道:「想必你們是認識的?」

  九方宿沉默不語,還是阿水點了點頭,「是我的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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