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阿水回來得較往常都早。
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她好容易狠下心來給自己買了平日裡最想吃,而又最捨不得吃的香酥鴨。
香氣漫天縈繞,躥進了窗口,溜進了九方宿的鼻子裡。
毫無所動。
只是知道,她回來了。
腳步較以往都沉重了一些。雖也時而跟隨她的氣息而去,但九方宿又沒生天眼,當然不可能時時刻刻留意她所發生的事。
「回來早了。」
九方宿難得主動開一次口,他只是有些好奇。
歷劫中的靈十六倒是個乖巧通明的丫頭,懂得的規矩雖不多,卻也是每日按時出,按時歸。
而九方宿正好可以趁這個間隙做些自己想做的,而不受旁人打擾。
然而,阿水沒有回答他。
清俊的眉眼舒張,睜開的瞬間,那雙眸子裡還存有運功修息而發生異動的邪氣。
以往都是阿水來煩擾自己,第一次,九方宿需要四下張望去尋她的身影。
還是見不著阿水,九方宿從床上坐了起來,微微低頭走進了廚房,氣味來源的地方。
果不其然,阿水沒事,只是吃得有些忘乎所以。
片刻,她才從迷迷糊糊中抬起頭來。
門口不知何時倚立了一個修長的身形,面上似乎有些困擾。
而阿水竟也沒被嚇到,而淡淡開口道:「你還沒睡呢?」
「嗯。」
「來吃點嗎?香酥鴨,可香了。」
九方宿記得這個味道,當初從堯山老者手上搶來的,似乎也是一種美味。
然而神魔,不消進食。
搖了搖頭,九方宿看著一臉惆悵的阿水道:「不必了。」
阿水「哦」了一聲,似乎已經料到了這個結果。
「什麼神仙,老是悶悶沉沉,連話都不與我說一句……」
阿水只是輕輕嘟囔著,沒承想一下就入了九方宿的耳。
他微微挑了挑眉頭,眸中戾氣消退,早就只剩下了深不見底的陰沉,一如以往阿水見到的樣子。
她也不知道,神仙怎麼老是一臉不悅。或者說,只有自己家中這位神仙是如此的。
這些話一直憋在阿水心裡,往日說不出,今日不知怎的,興許是心緒不寧,想找個發泄的東西罷。
而好巧不巧,眼前就只剩下一位神仙了。
「吾之本性,與人如此,神魔皆如此。無話為靜,無事為閒。吾恰喜閒靜。」
這的確是他的本心。
九方宿甚至追究不到自己的生辰日,因為年歲太遠,活得太久了。萬年看枯木成春,日更夜替,周遭事物生老病死,無一從生命尹始起就陪伴著他的。
活得久了,便看得淡了。
阿水停下了手中動作,靜靜望著他,嘴中不知不覺就冒出了句話來:「是阿九的以前,太孤獨了。無話無事雖為閒靜,可正是話多事多,才活得充實美滿。」
「興許。」
九方宿淡淡回了句,「你也孤獨?」
阿水不知該怎麼回答,向他揮了揮手,笑道:「先坐下吧。」
第一次,阿水沒覺得眼前這個神仙有多難以親近。
九方宿著實怔了怔,走到她身邊,坐在了一方凳子上。
直直看著面前的香酥雞,的確是油嫩光滑,里里外外都透露著一股香氣。
「美味嗎?」
阿水重重點了兩下頭,「美味。你嘗嘗看。」
說著,她便撕下來一點,湊到了九方宿嘴邊。
哪知他卻皺皺眉頭,刻意離遠了半分,道:「吾不食。」
「我知道,但就吃一口,總不會魂飛魄散吧?」
阿水一臉期待地望向他,「我的好神仙,就一口?」
阿水軟磨硬泡,哪像之前的乖巧樣。
九方宿磨不過她,一臉不情願地接了過來。
只說一個:「臭。」
「臭……臭?」
阿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可知道什麼叫臭?」
九方宿瞥了一眼她,道:「吾何以不知?凡事過猶不及,馨香滿溢則為臭,物極必反。」
說著,就要將東西丟回桌上。
敢浪費?
阿水一個眼疾手快,盯著九方宿一雙好看的手,立馬拽過來其中東西,趁其不備塞入他的口中。
還沒等九方宿反應過來將異物吐出——
就覺得自己的兩個腮幫子被兩隻大膽的手揉來揉去,一個不小心,就將東西給咽了下去。
「放肆!」
第一次見九方宿動怒,阿水瞬間被提醒,眼前之人可是神仙吶!做什麼非分的事竟到他的頭上去了!
阿水趕緊收回了手,一臉謹慎地看著九方宿。
他的容色依舊白皙,只是兩頰不知是被自己揉得還是怎的,竟然莫名浮上了一層紅暈。
「生氣了?」
阿水小心問著。
要說生氣還真像,他的眸子裡像涵蓋了黑蒙蒙的烏雲般,陰陰沉沉,滿面似被霧氣瀰漫著。
阿水如是小心想著。
見九方宿沒動靜,阿水終於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九方宿的臉跟心一樣沉。
原來凡人還是不同於上道者,心思粗淺,太過愚笨。
不過話說,方才那被自己不小心咽下的東西——還真不太難吃。
看著阿水一臉樂呵模樣,九方宿用手輕輕叩了叩桌面,銳利的眸光瞟過女子身旁的一把弓弩,嘴角噙上了一絲笑意。
還配上法器了?那個師父,將阿水教得真不賴。
「我往後不去傾月坊了。」
阿水突然開口道。
「為何?」
在九方宿的印象里,阿水似乎要幫助某位要好女子。莫非……
「露餡兒了。」
阿水嘆了口氣,好在傷心前,早將美味酥鴨給吃進了肚子。
「被那位舞女發現了?」
九方宿看向她,語氣沉穩,卻能察覺到一絲與往日不同的好奇。
那種好奇並非純然,而帶著某種目的,不好的目的。
阿水點點頭,有些無奈道:「就是那日被你拒絕的姑娘。不過……倒也是我們計劃不周,算不了什麼。」
阿水不清楚九方宿知不知那日玉娘對他的意圖,不過阿水可是害臊,講不出什麼來。
所有,都是自己因著好奇去向方漣兒問來的。
九方宿斜過了頭,朝向了時有風吹來的門側,似乎有些悶熱。
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沒見阿水一臉好奇地盯著自己看,「神仙會熱?」
「吾能感知,也能不為其所擾。」
阿水瞪大了眼睛,「那不是很好?」
「好?」
九方宿看向她,聽著她繼續道:「那當然好了,你能感知冬寒夏炎,卻又能做到冬暖夏涼,不是妥妥的好嘛!」
他挑了挑眉,不否認阿水說的是有些道理。
「只是——」
阿水托著臉,心中又生起些疑惑來。看著九方宿那張絕美的側臉,心頭正有什麼東西輕輕撞著。
「阿九若是感知到了愛,不會為其所擾,不就代表著……愛不了別人嗎?」
「也許。」
據九方宿所知,神魔無所牽掛,自也不會陷入情愛。
阿水的心「噌」的一下涼了半截,不甘示弱又問:「但若別人愛阿九,阿九又該怎麼辦?」
也據他所知,六界無人會對一個魔頭傾心。
何況,他也不需要。
搖了搖頭,頗有意味地朝阿水笑了笑。
神的笑,多好看,若春風自拂,媲美萬家燈火重重,直打在暗無邊的夜裡,響過沙沙枝葉,流過柔軟心尖。
他問出了好玩的問題,問自己,也問阿水。
「誰的愛?」
阿水怔了怔,面對著眼前這個被孤獨浸沒的冷情神仙,恍惚間從他的眼裡找到了從前的自己。
那個陰冷的雨夜,鮮血浸沒了天地,有妖物的眼睛猩紅嗜血,還有一雙眸子,冷冽如劍,卻又柔軟地扎入自己心尖,化開了涔涔積雪。
嘴巴不自覺地動了起來:「阿水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