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阿水說得認真,一改往常的嬉皮模樣。
清婉的眉頭微微蹙起,似乎為了對付知曉結果後的無奈。
其下的一雙好看的丹鳳眼,靜得出奇。
不含一絲雜質,內含著真誠懇切,猶似一隻乖巧無邪的大白兔。旁人哪會猜到,她曾是一隻欺瞞狡詐的九尾狐呢。
眼神被她勾住了片刻,即時收了回來,落到桌上的不知哪個位置。
九方宿勾起了一邊嘴角,拾掇好了眼神回來看她,語氣里有些玩味,道:「講真?」
阿水的心緊了緊,忙移開了眸子。
她將桌上收拾了收拾,動作有些無厘頭的混亂。
九方宿看在眼裡,眸子裡閃過異動,想側過身去看她,忽又被阿水的一番話止住了動作。
「你說會不會有妖怪無事找事,胡亂殺人的?」
「怎麼?」
「今日在傾月坊聽一位姐姐說,有個人無端死在了家中茅廁,死狀還極慘……」
阿水想到這兒,腦中又不禁聯想起那副樣子來,忙搖了搖頭。
「一般不會。」
「不會?」
「你以為,妖怪與人的手段,誰更甚些?」
九方宿起了身,走過了阿水,直往另一間去了。
他落下的話不像個問題,而更像是給阿水的一個點醒。
「的確……」
阿水的眼裡閃現過黯淡,很快,就與夜同黑了。
九方宿這個神仙說勤快確也是勤快,自從那日被阿水糾正了使用斧柄的錯誤後,他乾脆就不用蠻力,輕輕鬆鬆地揮手,一樁樁木頭便自己動了起來,深深夯在了土地里。
不過一個月下來,卻又不見九方宿實在蓋起一座屋子。
阿水見了不禁疑惑,只聽九方宿說得頭頭是道。
「吾非凡人一事,你是想要村里人知道,還是整個都城的人知道?」
他的一句話,便把阿水的所有問題都咽回了肚子裡。
定定說著:「當然是都不想。」
即使為了一己私情,阿水也不想自己的心頭寶被人發現。
日子就這樣過得悠閒而自在。
倘若時間允許,阿水便會上遠山,拿著自己的弓弩練練手,動輒打下幾隻野兔,拿回了村里,這家分半隻,那家分一隻的,到頭來擺在自己飯桌上的,就剩個兔子頭的。
九方宿不否認阿水的善良,卻覺得善心過頭,便成了愚蠢。
阿水倒是不曉得九方宿心裡的想法。
只是每次自己上飯桌時候,都會喊上九方宿一起。有時候會騙他吃下自己做的拿手好菜,有時候騙不動,就只能自己吃了。
一日,阿水的心情特好。
上午早早結束了撐筏,阿水又到朱卿祠找了自己的好師父。較以往早些回了村子,阿水則興高采烈地叫上了九方宿。
那時候,他正在神遊。
所謂神遊,在諸神眼裡,即靈魂出遊。
功力高深的人甚至能將靈魂出竅,徒留肉體在原地,而任靈魂游離六界。
而九方宿便是這功力高深的人了。
只是一點,神遊之時定不能有人打擾,否則——
「何事。」
阿水的叫喚聲和推搡動作成功將神遊中的九方宿給拉了回來。
只見他的一張俊俏臉兒被阿水氣得有些發青,若不是留著阿水有用,興許他早就將這惱人狐狸給墮入無虛道了。
無虛道,是成魔必經之道。
見著九方宿臉色有些不好,阿水嘿嘿笑了笑,挺直了身子,頗有些真摯地問他,道:「阿九今日可有空?」
頓了頓,九方宿點了下頭。
「那便好!」
阿水拍了拍手,又道:「可記得我曾答應過你的?只要你留在了這兒,我便帶你去看這人間繁榮昌盛,定也不遜色於你住的仙宮。」
仙宮?
吾可不住仙宮。
「今日正好得閒,就等你的話了。」
她一臉期待地看著九方宿,終於聽見了個「好」字。
沒想他答應得如此之快,阿水的心簡直都要跳出來了,「你還沒去過長馬街吧?那可好看了,到晚上時候……」
阿水嘩啦啦講了一大堆,終於嘴巴有些乾渴,壓了壓手,笑道:「總之,你隨著我來就好啦。」
其實九方宿去過,不止這個大泗,還有整個四州。
只是他也不是個狠心之人,驀然澆滅眼前女子的一腔熱心,用君子的話說,倒有失風度了。
阿水趕忙去了另間屋子換了身好看裙子來,沒了方漣兒的打點,阿水這些日子只能憑著自己三腳貓的妝造功夫,淺淺上了個胭脂。
走到九方宿面前時,心上還有幾分緊張。
雖說她的胭脂點了跟沒點一樣,但好在也算個天生麗質,至少沒落得見不得的地步。
九方宿看了,也只微微點了頭。
這樣也好,阿水可是不想再聽他說什麼「不過爾爾」之類的話了。
而九方宿呢,則還是照往常。無需打點,出了村,剛踏上人群熙攘處,便霎時能與街上眾人融合在一起,卻又顯得尤為突出。
青絲冠以素木笄,沒有普通貴公子頭上戴的金銀冠飾,卻早在一張華貴的面容上勝過他們萬籌。
一襲暗竹彈墨雲紋袖,一雙夾襟硬底竹邊履,路過的每個人看了這一身,都忍不住再去看那主人的臉。
卻是一個回眸,肅殺千百驍騎。
而一旁的阿水呢,真像極一隻乖巧白兔。
一身水藍色福蝶裙,嫻靜的垂鬟分肖髻,發尾則安靜地靠在肩頭。而她呢,則似小鳥依人,依偎在一旁男人身邊。
不過,這都是過路人的視角罷了。
阿水沒有小鳥依人,倒也是想。卻是與九方宿的肩頭差些距離,時不時被人抵過去了,便暗暗慶幸會兒。
而馬上,身旁那男人則又會不知不覺地離遠了。
阿水看來,他就是成心!
不過,哪管得那麼多呢。
「喊你吃些什麼,你定是不感興趣的。不如就去看些民間的小玩意兒,可是你想不到的呢。」
說著,阿水便走到了九方宿的前頭帶路。
而被誤認作「新人」的九方宿,則無奈跟著擠攘。面上很是不悅。
「這個這個,拋繡球!」
阿水找到了一個小攤子,馬上回頭,使勁揮著手讓九方宿跟上自己。
湊了過來,他才發現這所謂拋繡球,不過是將繡球投擲入桶的小兒遊戲。
若是自己上手,不是贏得輕巧?
於是沒做過多思考,九方宿看著一臉喜悅的阿水,說了聲:「你玩。」
阿水笑了笑,「那當然,難不成還讓你上呢!」
原來阿水一直懂他心思。
九方宿眼角浮上了一抹笑意,往後退了幾步,勾上了手,眼神放在了阿水身上。
看著阿水與老闆正商量著什麼,終於得來一個繡球,馬上就要施展技藝了。
「這不是輕輕鬆鬆!」
阿水心中想著。暗暗借著自己的能力,可不是贏得手軟嘛!
果不其然,攤子的老闆眼見著阿水越贏越多,將自己的獎賞品都要贏了去。
終於耐不住站起身,手指著一處笑道:「姑娘啊,那邊還有好玩的,不妨上那頭看看去?」
阿水點點頭,哪能不知道老闆心思,爽朗笑著:「好嘞!」
「如何?」
她手裡捧著數不盡的小玩意兒,似在討取他的獎賞似的,笑得開心。
「嗯,不錯。」
九方宿笑了笑,然只是唇角微揚,從不熱烈。
「那處還有扇子舞呢!」
阿水的目光又被那處吸引去,將手頭東西盡數拋給了九方宿,自己就幾個步子往那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