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在如此歡脫的情景下,千歲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好似,只有在陰鬱沉悶的環境中,他才有可能顯得高興一些。
恍惚間回過神來,他的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俏皮的身影。
阿水先前在那東拼西湊,終於是把每一個品類的花一朵不落地湊齊了,她還用草梗將花束在了一起,十分精緻。
她湊上前來,對千歲眨眼笑著:「吶,送給你的。」
千歲有些被眼前的場景愣住,分明前一刻,他還滿懷著對阿水的愧疚與無奈,可沒一會的功夫,上天就派了她,這個包含了太多他的複雜情緒的她,來拯救他的一切空虛與悵然。
經過前些天的不飲不食,阿水的臉是肉眼可見的憔悴。可現在,褪去那一切外在的標準,她卻像極了可愛又俏麗的精靈,一身淺綠色襦裙附著了些許水漬,一頭青絲也稍顯凌亂,可她的眼睛,她的整個人,卻是無比可愛的。
他不知怎麼去形容,說她美若天仙,抑或是美得不可方物……這些被用慣了的陳詞濫句,沒法表達他眼中的她。
應該說,她與數萬年前的那個人不同。眼前的女子,是熱烈的,熱於接受身邊的一切事物,熱於傾聽一切訴與她的話,熱於將自己的快樂鋪滿周遭,熱於拯救眼前人於深不見底的陰域。
千歲小心接過眼前的花束,眼睛卻一直盯著女子,稍不注意,竟被她反將一軍。
阿水爽朗地笑了出來,「傻瓜,你怎麼不躲啊!」
原來花束里早就被阿水灌滿了水,就等千歲接過花的時候灑他一臉。
可千歲好似還沒反應過來,只傻傻地看著她笑。
阿水嫌他太笨,便笑了笑說:「給你你可收好了啊,別給丟了。」
說著,她便又自顧玩去了。
「舒坦,真舒坦……」
她枕著雙臂躺下,看著頭頂一片蔚藍的天,思緒有些放空。
「阿九,你會回來的對嗎?」
她在心裡默默問著自己,好似已經有了答案。
——
杉橋,一向安靜的紫蘭軒內,今日竟迎來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還是沒有十六的動靜嗎?」
靈姻雖然也不願承認這個事實,但終究只能點點頭。
很難想像,面前的男子竟是以往那個風度翩翩的扶生公子。他正值盛年,鬢間竟已有顯而易見的白絲了,那張俊俏的臉,在得知她的答案後神色更是黯淡了幾分。
在旻一長老說要將十六許配給扶生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這只是旻一為了聯結成和那方勢力的一個計策,而扶生也只是應和成和長老的決定。
誰又能想到,就是這樣的他,卻能為十六一直操守至今。在整個青丘都快將十六失蹤的事情忘得差不多的時候,扶生竟然還在這個時候親自找上門來。
更何況,青丘現在已經是他父親成和長老執掌的天下。
靈姻不願雪上加霜,只是解釋道:「近日家中人都忙於處理旻一長老的後事,關於十六失蹤一事,的確是忽略了一些。」
可她沒告知扶生的是,單單處理這一件事,便耗費了她的大半精力。
長老歿,相當於他之前打下的大半個江山秩序都需重整。
「關於旻一長老一事,我也十分抱歉。家父現在也在籌備對魔界出兵的事,奈何秩序剛剛重整,還有一些兵力調動的問題,另外魔界那邊的動靜也是時有時無,不知九方宿又在作什麼祟。」
提到九方宿,扶生便暗暗捏緊了拳頭。當初若不是九方宿在送親途中劫走十六,也不會有後面的一系列事端。
每每想到那晚密林遇襲之事,靈姻就一遍遍地懊悔自己當時的粗心大意,那夜朔連將自己誘入了另一個世界,而對靈十六發生的那些事,她是一無所知。
只十分清楚的記得,在那夜之後,除了靈十六的氣息,一起消失的,還有緣生石存在的跡象。
靈姻身為上仙,以往她在青丘守護緣生石時,對它周邊的異動是再熟悉不過的。可儘管如此,靈姻卻不知緣生石的內中奧秘。
「扶生公子,我有一個想法,可能對找到十六有所幫助。」
扶生一聽,眼神立馬亮了起來,說道:「願聞其詳。」
「雖不知九方宿在冬留對十六做了什麼,想必定也是想藉助十六的力量喚醒緣生石之力。而那夜十六是同緣生石一同消失,在魔界與神仙二界都沒有十六的消息,靈七師弟曾說,興許十六是進了渡劫門。」
「我想,去人間一遭,興許會有收穫。」
「人間……」
扶生像是抓到什麼救命稻草似的,立馬應道:「好,那我便即刻啟程!」
「你先別急,」靈姻看他這幅樣子,定會耐不住性子,待會跑到人間像無頭蒼蠅般尋找,更別說會暴露身份了,到時候仙尊神尊那邊也說不清楚。
「我有個二姐靈婠,先前因為一些事被派到凡間守護雪蓮山去了,此去人間,你可以去雪蓮山尋她,畢竟她駐守人間千百年,對一些特別的動靜肯定有所了解。」
扶生聽完便急切地點點頭,「那我知道了,都是九尾狐一家,想必了解情況也方便。」說著,他又半作疑惑地看向靈姻,問:「那靈姻上仙是打算?」
「十六之事關係緣生石,而緣生石關係六界。她一向是不被大家所看好的妹妹,此番她出了事,又逢長老仙逝,諸多姊妹對她更是上不了心。唯獨你,將十六交託與你,想必是最好的選擇。」
「至於我,身為上仙,許多抉擇都是身不由己。此前我已經因為暗中幫助十六的事受到仙尊責罰,現在也不敢輕易亂動。」
靈姻只提到其中一點。長久以來,靈十六一事、朝黎一事都把她忙得團團轉,而她卻忽略了密林那夜最關鍵的線索。
靈若禮的離奇受傷與北祁所使用的異常功法。
她沒有辦法不懷疑青丘沒有勾結魔界的細作。因而尋找十六之事,她只能暫且交給旁人。自己還得在暗中多觀察些時日。
扶生點點頭,也確實明白靈姻乃至整個有蘇部的狀況。
他站起身,眼神里多了幾分堅定,對著靈姻作揖道:「上仙放心,將此事交給我就好。若得不到十六的消息,在下也不會睡得安穩。」
「那便多謝扶生公子了。」
送走扶生後,靈姻便長長噯了一口氣。她本不是如此悲觀的人,她曾有遠大的抱負,立志拯救蒼生。
可後來成為了神仙,她才慢慢發現,這世上需要拯救的人多了去,她沒辦法要救一人,同時又要拯救因他而牽涉出的整個江湖。
可實在讓她放棄這個蒼生,她也做不到。
——
「靈姻拜見老者。」
堯山,這個孤獨的小老兒今日閒來在家,竟是又多了一個登門拜訪,送酒送肉的。
堯山老者一邊細細品著酒,一邊斜睨著靈姻,問道:「可是有何事啊?」
「不瞞老者,靈姻此前而來,是為了緣生石。」
哪知他卻爽朗地笑出了聲,「緣生石,又是緣生石,哈哈哈……」老者沒有放下酒杯,反而又大口一飲而盡,悠悠地說著:「我都不用猜了,所有來這堯山的人啊,都沒一人是真心與我這老兒交談的。」
靈姻有些疑惑,「難道此前還有人來向前輩請教?」
「是啊,」老者點點頭,「我都說厭了,你且去找他去吧。再問我這個老頭,可要鬧氣了噢。」
「他是?」
堯山老者瞥了一眼靈姻,笑道:「便是你心中的那個人嘍。」
靈姻怔了一下,都說堯山老者是超越神尊的存在,不曾想這寒窯黑瓦下,竟真住了一位能洞察人心緒,觀世間萬千變化的人。
她的臉有些泛紅,隨後起身道謝:「小仙明白了。日後老者若想找個人陪酒,千里傳音,小仙必定奉陪。」
堯山老者滿意地笑著笑,捋著鬍鬚目送靈姻走遠,隨後肚子竟咕嚕咕嚕地叫起來。「沒人與我同享,哈哈哈,那只能余我一人獨享美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