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山之後,靈姻本已從老者口中得到了關於緣生石最關鍵的消息,可不想步履卻就此慢了下來。只因要去找的那個人,他是朝黎。
從堯山到神宮本只有一段不長的距離,可靈姻硬是怎麼也走不完。她的臉上已沒有了往日的英氣,自從旻一長老死後,她將自己關在紫蘭軒內連續幾日,沒有修煉,沒有計劃,竟只是呆呆地坐著。
青丘的唯一支柱倒下了,靈姻只能靠自己和幾個兄妹撐著。她也不知何時自己會撐不住。何況,自己當時為了救朝黎一命,擅自與他締結了並蒂之盟,從此以後,她要保護的就再不僅是自己。
內心苦苦地做著掙扎,殊不知自己早就到了神宮。
而面前恍然立著的,竟是自己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人。
有了靈姻相助,朝黎已經恢復得同往日一樣了。再加上近日他在神宮自加修煉,無論是功力還是精氣都比以往強了許多。
單單是站在靈姻面前,他就散發著不同於她的更強的氣場。
可他的模樣依舊沒變,依舊是一襲白衣,負手而立,宛如芝蘭玉樹,只道是一面就不敢覬覦。金色的玉冠象徵著他不同的地位,也暗示著他與靈姻始終不是一路人。
可靈姻呢,她好像再也回不到先前那個自信孤傲的上仙了。
朝黎第一眼見她,心竟有一絲抽疼起來。
「小仙拜見神君。」
終究是靈姻先開了口。
朝黎的眼神動了動,泛起一絲疑惑。他有些意外靈姻的舉動。本以為枕旁的白玉已昭示了一切,可現在看來,是靈姻在裝不知道,還是她真的……忘記了?
「靈姻,你大可不必拘謹。我聽神尊說了,那日是你救了我。若沒有你,想必朝黎此時已經成為遊魂了。」
靈姻這才抬起頭,而令她心中猛地一驚的,是懸掛在朝黎腰間那顯眼的,甚至有些泛黃的白玉。
朝黎注意到她眼神的變化,確定自己沒有猜錯,堵在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了下來。
他挑動著嘴角,眼裡莫名含著淚水,溫聲喊著:「姻兒,你還是不想說話。」
聽見他如此喊自己,靈姻的回憶頓時被拉扯回幾百年前。看著眼前與白玉似乎沒有一絲聯繫的他,靈姻第一次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抽搐,她艱難地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吐著:「你是白玉?」
朝黎看著她這般模樣,頓時有些心疼,可他沒法上前抱住她,只能點點頭,說著:「我想,姻兒很聰明,應該早早就猜到了。」
許久,他才走近靈姻,用有些顫抖的語氣說著:「姻兒,我是白玉。」
直到聽到他的親口承認,靈姻才控制不住眼角的淚水,讓它靜靜地淌著。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她等了五百年。
可這五百年來她日夜所受的怨念、想念,卻沒辦法因為一句話而統統消失。甚至在這一刻,她萌生了恨。
她恨他沒勇氣承認,恨他當時的不辭而別,恨他如此不惜命。她恨他的涼薄無情,又自恃清高。
靈姻當著他的面將眼淚擦淨,隨後竟在嘴角生生地擠出一個笑來,不是示弱,竟像惡狠狠的嘲笑。
她撇開了方才的話題,轉而說道:「想必朝黎神君是誤會了,今日小仙來找神君,只是想從你這了解緣生石一事,而堯山老者恰好跟我說你對此事具悉。」
「所以,敢問神君知道些什麼?」
靈姻的眼神竟忽然變得有些犀利,與先前的失神判若兩人。朝黎也沒想到靈姻會是這副樣子,可如果不是這樣,難不成她會大吵大鬧嗎?
不對,這從來不是靈姻的作風。
可分明在以前,在他還是白玉的時候,靈姻也是個十分俏皮可愛的女子,她會羞赧,會依偎在自己的懷裡,陪他看天賞月,談笑風生。
只是現在,她是靈姻上仙。就像自己,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仙君,而是神君。
仙與神,需要跨越的不僅是幾重修為,還要撇下愛恨情仇,只能心繫天下蒼生。
找到機會的時候,他會跟她解釋的。只不過不是現在。
「我想上仙想要知道的,都在我這。」
二人就這樣對面站著,只不過幾尺的距離,卻像隔了一整條銀河。兩岸的人彼此有心,卻奈何沒有喜鵲搭路,只能遠遠望著。
……
人界,雪蓮山,這是當初有蘇盼兮誕下的第二子靈婠至死都要守護的地方。
傳聞,她與自己大姐的夫婿私通,被發現後,大姐氣急敗壞,將此事通告長老。長老認為茲事體大,便將守衛雪蓮山的重任加壓於她,讓靈婠一生為此贖罪。
細數下來,靈婠守護著雪蓮山,也有五千餘年了。
「五千餘年……」
扶生站在偌大而望不見邊際的雪蓮山下,感嘆著靈婠千餘年來的守護,沒有一人相伴,甚至不能走出這雪蓮山半步,如此孤獨無依……很難想像,她的餘生不老不死,都將耗費在這無盡的守護下。
外人所見,這只是普通的一座雪山,而扶生站在山腳,卻能清楚感覺到雪蓮山下困壓惡獸發出的低吼。
以扶生幾千年的修為來看,這隻惡獸絕非善茬,畢竟它只能被封印,卻不能被消滅。很難想像若沒有靈婠的守護,這隻惡獸被放出人間,將給凡人帶來怎樣的禍害。
也許,旻一的這個懲罰,也旨在讓靈婠明白何謂責任,耗盡一生守護蒼生的責任。
念及此,扶生竟等不住去會會這個有蘇第二子了。
只見他輕輕揮手,先前被白雪擠壓的山底便赫然出現一個空洞,這便是當初阿水進入到白狐空間的那個入口。
扶生順著空洞進去,內中所見,恍然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世界。
這是一個巨大的空間,裝飾雪白,卻並非厚雪,因為觸及之處皆是溫暖。其中有一道長徑不知通往何地,只見這條長路上鋪滿了野草鮮花,似乎每一株都別具一格。
扶生稍候片刻,那條不知通往何處的長路盡頭便隱隱現出一個巨大的身形,那是靈婠的九尾真身。
「來者何人?」
來自女性獨特的壓迫性嗓音響徹在這個偌大的空間,不禁令扶生也心頭一凜。
他趕忙揖身,恭敬道:「白狐上仙,在下是青丘的成和長老之子,扶生。」
聽到他來自青丘,白狐便幻化成人形,衣著雪白,就連頭上的髮絲也盡數成灰,沒有一絲黑的痕跡。可從她的容顏看來,她分明還是年輕的,談不上國色天香,卻也是能隨便拿捏一個男人的存在。
「哦?莫非是我糊塗了,青丘,何時來了一個成和長老?」
靈婠微挑著眼睛,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旁人勿近的生分。若要問她像誰,此刻最好的解釋莫過於,坐擁一方、俾睨天下的女帝。
扶生頓了一下,莫非青丘之人沒將旻一仙逝的消息告知於她?
他的眼神色變全被靈婠捕捉在眼裡,只聽她說:「若你有求於我,便不要對我有所隱瞞。」的確,除了人界的一些事外,神仙魔三界的好多事,她都不再過問了,更別提當年棄她於不顧的青丘。
見狀,扶生便也不打算隱瞞,「就在不久之前,旻一長老遇刺隕身了。而青丘易主,自此由成和長老主事,有蘇氏部已移至杉橋。」
聽到消息的靈婠先是一怔,隨後長息了一口氣,說:「原來如此。」
扶生在她的臉上看不到有任何悲傷,但也不見得有什麼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