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生走後,阿水才得以認真思考他的話。
他當真沒有出手?莫非真是自己的功力日益增強了?可為什麼呢……自己明明沒吞蛇丹,也沒得什麼高人指點。
難道是那日扶生為自己運功的緣故?通俗點就是打通了自己的任督二脈,讓自己變得更強了一些?
阿水心裡美滋滋的,不論因為什麼,總歸是自己的實力變得更強了,這樣,她就能打更多的妖怪,更快去到下一個地方。
念及此,阿水難得有了想出去走一遭的心情。
她好久都沒出去走走了,沒仔細看看頭頂的月亮,是盈了還是缺了;沒仔細聽聽蟬鳴,沒仔細河水在她耳邊湍流而過的聲音,也沒看到兩隻小鳥相伴飛過,嘴裡碎碎念著一天遇到的奇聞軼事。
這一趟,得走。
剛要出門,看見被自己遺落在桌上的弓弩,阿水仔細想了一想,還是決定將它帶上。若是路上碰到差事,那可就沒得後悔了。
蘅陽地處西,地勢較大泗高上不少。也是來到這後她才發現,雪蓮山竟也離這不遠。怪不得還沒深冬,天氣就這樣冷下來,
現在正值初冬,稀鬆的枯桕樹枝幹上沾了一些昨夜的寒霜,時不時風吹草動,便會掉下來一點。落在地上,又很快地嵌入泥土裡。
然而就在她閒心漫步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個求救的聲音,「救救我……」
聲音不遠,就藏在面前膝蓋高的蘆葦地里。阿水連忙順著聲音的方向撥開一層層蘆葦,終於在一個稍空的地方找到了那個呼救的人。
然而只是一眼,阿水便認定他是藤山那夜的唯一活口,繼而顫顫巍巍地開口:「你怎麼了?」
「西邊的……竹乜被屠了……」
「是妖怪?」
哪知他卻瘋狂搖頭,「不是……是人……」說完,他的眼神里驚現恐懼,隨後有些激動地補充道:「是魔!」
阿水一愣,「魔?」
此時她的腦中第一個閃現的人竟是九方宿,如若九方宿成了魔……
會不會這就是他消失了三年,三年杳無音訊的原因?
一旦心中有了這個想法,她竟第一時間把九方宿傷害過自己的事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想到這兒,阿水的心砰砰地跳得好快,她連忙安撫著他,卻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老大……」
那人明顯一驚,這個稱呼只有那個人會叫。
一陣驚詫過後,他這才有些小心翼翼地喊出那個名字:「水姑娘?」
阿水怔了片刻,隨後點點頭,說:「我這就送你去附近的醫館,你好好養傷,我去會會你口中的魔。」
「水姑娘……是我對不起你……其實你的畫像是我傳出去的,只因為我當時受了遲綏的蒙蔽……沒曾想他才是真正的惡魔……」
老大的這一番話瞬間點醒了阿水,原來那個「魔」不是別人,正是遲綏啊。
「我知道了。」
只是阿水沒再多說話,她明白老大當時親眼目睹藤山被屠之後所留下的陰影,也自然而然會認為是因為自己的無能而沒法救出更多人。
阿水將他送到就近的醫館後,立馬起身前往他口中的竹乜。
好在她所處的地方距離竹乜不遠,可照老大的話,竹乜應該已是遭遇不測了。她只能先到現場看看,看遲綏會不會留下什麼線索。
果然,等阿水來到竹乜時,現場已是屍橫遍野。沾滿鮮血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有三兩成群,也有獨自躲在角落,本以為會逃過一劫的落單者……
「遲綏,你當真是瘋魔了……」
阿水的手狠狠地捏住弓弩,差點就要將皸裂的弩身捏得粉碎。
當著竹乜全村亡靈的面,阿水扶著弓弩跪了下去,好像在向他們保證,自己一定會摘下遲綏的首級,親自給他們報仇。
等她站起來時,泥土地上已赫然多了一個深深的印子。
阿水追蹤著遲綏在竹乜留下的氣息,這些若有若無的氣味摻雜了許多雜質,九方宿的魔力雖占了大部分,但除此之外,似乎還有各方妖怪的力量,以及那些無辜葬身在遲綏手下的人的精氣。
時間已近傍晚,高空的月亮幽幽地掛起,絲毫不掩倦意。耳邊除了斷斷續續風吹落葉的聲音,就是不遠處溪水潺潺的響聲。
若非出了這遭事,阿水現在應該是好好享受漫步的時候。
隨著氣息一路走去,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破舊的茅草房,如若不出所料,裡面應該就是藏身的遲綏了。
阿水屏著氣息,腳步走得極輕,卻絲毫掩蓋不了她想瞬間衝上去的衝動。
可就在此時,遲綏竟忽然走出了茅草房,像是對阿水的到來早有預料般。
他再也不是以往那個方漣兒引以為傲的除妖師了,撇去了那身行頭,遲綏只是個披著人皮行走人間的惡魔。
他只是定定地立在那兒,與阿水隔了十幾尺的距離。以木笄為束的頭髮已變得凌亂不堪,混亂地與他沾滿血漬的面龐糾纏著。
而凌亂之下,最可怖的,則是他那雙天生異瞳,原本冰藍純澈的一隻在此時像被魔物侵入般,浸滿了鮮血,甚至不能確定那隻眸子還是否存在。
阿水再也沒有廢話,她也近乎明白老大為何會跟著遲綏辦事,而又為何身受重傷冒險送信了。
她只是迅速地從箭筒里抽出一根箭,弓步拉弦,毫不猶豫地對準了遲綏的心臟就射了過去。
可她不曾想,那茅草屋中竟然還藏著一人。
而那人正以飛快的速度衝出來,以自己的身軀擋在他的面前,替他受了那隻箭。
「漣兒……」
阿水僅是怔了一下,被方漣兒護住的遲綏就立馬抽身沖向了河岸,千鈞一髮之際,阿水立馬追著遲綏又是一箭,而這一箭穩准地落在了他的後背。
她親眼看著遲綏跳下河水,後方湍急的水流將他順勢沖走。中了這一箭,阿水敢保證遲綏活不久。
死期,只是一個日子的事。
回過神來時,阿水才有些緩緩地放下弓弩,轉身朝方漣兒走去。
阿水沒來得及聽她的最後一句話。她已經沒了氣。
漣兒,曾經多麼善良美好的一個姑娘啊……
而現在,她卻成了橫在阿水面前的一具死屍,同那些被殘害的人一樣。只不過這次,是阿水親自了解了她的生命。
方漣兒緊緊閉著眼,鮮血淌了一地,將她的白色襦裙浸染成了血色,而她的表情,卻始終是憂鬱的。
臨死之前,她還在為遲綏擔心,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
漣兒,你怎麼這麼傻呢!
阿水再一次後悔自己那夜將方漣兒託付給了遲綏,她從來不知道那幾日漣兒跟著他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事讓方漣兒鐵定要跟了他不可。
可為了一個男人,一個惡魔!捨棄自己的生命,真的值得嗎?
阿水只是站著,靜靜地陪了她一會。
以往,漣兒可是整個傾玉坊,跳舞跳得最好的姑娘。若她來世還想繼續跳舞,那就在黃泉多等自己一會,等自己來了,再一起。
眼角的淚何時落下的,她已經沒有知覺了。
「安心去吧。」
阿水脫下頭上的斗笠,小心蓋住了方漣兒的頭,對她輕輕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