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從來沒有問過自己,或是問過上天,她為何會來到這個世上;這個世界多她少她,又會如何。
可她卻在每一場經歷中,逐漸發掘了這個真相。
阿水的天資好像的確比常人聰穎,不過幾年時間,她就從一個平平無奇的凡女,變成了如今享譽大洲的俠女。
在扶生口中得知了自己的來歷後,阿水也曾疑惑,在那個世界的自己,是不是比現在的自己還要厲害;那裡的世界,是不是要比這人間太平許多。
如若是這樣,她好像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無所謂變得更強大,也無所謂拯救人於苦難。
可她卻忘了一件事,凡事只有更好與更糟。
阿水還不明白,這屬於她命定的劫數,就是為了讓她喚醒心中的深藏的愛與恨。
也許天道是無情的,因為無論何時何地,都有命定之人。
身上這把原屬於陳宜的弓弩,已經被阿水修修補補了數次,顯得有些陳舊。若隨意遺棄路邊,甚至都不會有人去撿。
只是阿水試圖讓它嶄新如故,因為這把弓弩裡頭有著她閉口不談的往事。每次換弦刷漆時,她則又會被迫陷入痛苦。而這些痛苦,也是一直支持她走下去的動力。
蘅陽,素有冷麵美人之稱。尤其是在這個萬物沉睡,萬籟俱寂的冬天裡。
俗話說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不止是人,也是許多山草樹木的真實寫照。入了冬,山裡的許多東西都沒了活氣,它們在人們見不到的地方修身養性。只剩下一些紮根的,搬不走的,給世界留下一點生息。
除了,那座常年積雪不化,百里之內無人願駐足的雪蓮山。
自那夜後,阿水一直在尋找遲綏的蹤跡。他曾在她手裡逃過兩次,於是這次,阿水便不敢再相信命運會公平對待。
遲綏,她生要見人斬為快,死要見屍慰亡靈。
可遲綏那日是跳入河水逃生的,且不說一夜過去,遲綏會順著河流在哪裡上岸;單說他留下的氣息,也很快會被河水沖走。
於是阿水馬不停蹄,直到往北一直走到河流的結冰處,她才停下步子猜測遲綏的下一步行徑。
入冬萬物皆藏,阿水只能藉助著他僅存的一些氣息摸索著路子,終於在七日後來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
只是這次前來,阿水卻憑空覺得以往這個空靈之地布滿了邪靈的氣息。
她曾在替九方宿尋藥的途中求助過那個狐仙,可憑阿水的直覺,那個狐仙雖說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至於散發出這麼大的邪氣。
而這些邪氣有些似曾相識,正是阿水在除妖路上碰過妖氣的數倍之強。
「莫非,遲綏就是在這裡藉助天地靈氣養傷的?」
阿水一度疑惑,直到她更加走近雪蓮山,山腳處的一個黑色身影便讓她此刻的心頓時緊繃。
阿水敢肯定她不會認錯的,那個人影就是那夜她刺傷的遲綏。
只見遲綏的肉身已有些血肉模糊,很明顯,他不是因為箭傷而死的。更可能的是,他從雪蓮山上一路跌落,直至摔在山腳。
阿水抱著內心的猜測,有些心悸地抬頭向上望去,只見原本應該白茫茫一片的雪山,在與天上雲交界的一處地方,竟顯出紫黑色的雲霧。
那片雲霧好像是某個有生命的東西,正在一點一點變大,好像要吞噬整個晴天。
阿水再也不敢猶豫,她生怕遲綏對雪蓮山動了什麼手腳,更擔心有比遲綏更可怕的東西要重現人間。
她心裡的那個東西,就是幾百年前戒聞不惜犧牲性命也要封住的怪物。
內心再禁不住揣測,阿水於是像上次一樣,從山腳徒手就往上爬去。
只是這次她還沒爬一會,便覺得腳下的東西變得有些虛幻舒軟,再一晃眼。她已經到了一個類似神廟的地方。
只是這座神廟絲毫談不上金碧輝煌,只是簡單石砌的形狀。而神廟的正中並不是什麼豐碑供像,而是一張黃色的符紙。
阿水曾跟著遲綏學過一點認符的知識,上面的梵文寫著「上古邪物裂天兕封」。
而不大的神廟上方,此刻正盤著一隻巨大的妖狐,這便是那日阿水遇見的那隻。
可它似乎受了挺重的傷,九尾現今只剩下了一尾,而看它的神情,竟有幾分痛苦。
「先前有人重傷於我,來此地破了戒聞設下的封印,想必是要這上古邪物重見於天日。吾已經守護雪蓮山千載有餘,只破例出山一次,而那一次,裂天兕衝破了上神的封印,禍害人間,殘害無數生靈。」
「吾已經盡全力將它暫時封住,可我的氣力已盡,想必這守護之責,就將止於今日。十六,從此以後,便將由你接替我的位子,繼續這份守護。」
「你是誰?」
阿水就這樣看著巨大的妖狐逐漸幻化成和普通狐狸一樣的體型,看著她從神廟下跳下來,從她的眼睛裡,阿水竟能聽到一些聲音。
「我是靈婠,是你的二姐。你不曾見我,今日也是你我的最後一面。保重。」
小白狐留下最後一句話,便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之中。
萬物皆靜,只留下臨危受命的阿水呆呆看著那張符紙,有些不知所措。
她試著學遲綏的樣子,打坐運氣,試著與符文上聚集的力量融合。她試著與天道交流,助她一臂之力。
……
而此時的冬留,也即將陷入一場早有預知的爭鬥里。
扶生自從被成和召回青丘,便馬不停蹄,被迫加入了成和此番討伐冬留的隊伍里。
「倒是多了幾個眼生的面孔。」
仇野站在冬留宮前,帶著幾分嘲諷的語氣對前面喊道。而自己的面前那片土地,曾倒過無數戰死勇士的軀幹,當然,也有那些不請自來的。
一邊,只有一男一女兩人;而另一邊,卻是穿戴整潔,排成一列行伍的青丘來者。更多的人,則藏在雙方的後面。
局勢一旦有變,雙方都將不留餘力。
許久沒飲血的土地,霎時有了心臟一般,蠢蠢欲動,驚動陰鬱的天空閃出幾道刺眼的雷電,仿佛下一秒就要劈到其中一人的身上。
多人屏息凝神,只一人發話。
「今日我與青丘所率眾人皆證,倘若九方宿出面證明前青丘長老旻一非他所殺,我便不另生事端,即刻帶領青丘眾人打道回府。而若事實皆如我們所想,青丘也一定不做縮頭烏龜所行之事,一定會向冬留討回人命!」
成和長老站在正中,神色莊嚴,絲毫沒有即將對抗魔界的退縮神情。
旁邊站著的就是扶生,此時他也不再像身處人間那般輕鬆,只也凝著眉頭,企盼九方宿的出現。
如此壓抑的氛圍下,仇野竟是笑了,他說:「青丘就是神尊下面的走狗,誰知道會不會做出什麼背信棄義之事。有著青丘眾人作證,誰知這眾人是否依你口舌行事?」
「你!竟敢如此評判青丘,評判神尊!」
「有何不可?!」仇野此時的氣勢,仿佛就要撼動整個冬留,「天道可存,妖道可存,鬼道可存……就唯獨一個魔道——沒有容身之處!現在只是耍個口歡,你的仙道,就不允許了?那無端受屠戮的千百勇士呢?他們的命,就能隨意被踐踏,蹂躪?!」
「……」
「今日,我們只要九方宿。」
良久,沉寂的黑空被一道烈紅色的火光划過,在場的所有人都察覺到一絲威脅緊迫的氣息,雙腿不聽使喚,紛紛向後縮了一步。
「本座說不曾殺害旻一,有人可信?」
只見二人前方倏然出現九方宿的身影,他面色陳冷,語氣也一往的冰涼,唯有一雙眼睛,不似莽原的蒼涼,也不似燎原的熱烈,空寂之中隱含篤定,而這份篤定,投射於他人時,瞬刻成了鷹殺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