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十六,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境不是一般得真實,她哭過笑過,義憤填膺,也撕心裂肺過。在那個美麗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與青丘不同。
那兒的一花一樹她都無比熟悉,她知道東西南北的代表景致是什麼,知道了四時更迭,萬物輪轉;領略過星月同存的那一片絕美的天空,對手過令人聞風喪膽的妖怪,也結識過勇敢善良的一群人。
可是夢境呢,終究是夢境。夢吶,總要有醒來的一天。
青丘的暖陽灑在身上,依舊令人留戀溫暖。青丘的每一縷風都在撫慰著她的肌膚,鮮花綠草,肆意地在她身上尋找熟悉的味道。
站在這兒就可以眺望人間的靈樹下面,正蜷著一個女子。
她的一襲白衣就如天山白雪,潔淨無暇。頭髮散著披在草地上,凌亂卻不失美感。青絲之下,是遠勝玉液瓊漿的美釀。
她的美有些無可比擬,嬌小的臉蛋正昏昏地依在草坪上,睫毛一眨一眨的,隨時都有醒來的衝動。她的每一寸肌膚,似乎都經過天工的雕琢,細膩無比,勝卻花中之冠。
而她的額間,竟憑空多出一個粉紅的桃花印記,宛若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在風中肆意搖曳著。
忽然,她只覺得耳邊有些吵鬧,而後伴隨著心口的一陣悸動,猛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都讓她無比熟悉,這是靈山,是青丘的靈山。
靈十六抬頭,望著蔚藍而不見圓日的晴空,刻意停住了片刻呼吸。而後猛地大口喘氣,發現這不是在做夢。
阿水的記憶仍留存在她的腦子裡,靈十六甚至不知道那日之後已經過去了多久。她有些迷茫,拖著熟悉又陌生的身體一步步走到了自己的寢宮裡。
可不知是她離開青丘太久,身邊的人好似都換了一批,她放眼看去,竟沒有一個自己熟悉的人。
反而是那些人用異樣的眼睛看著靈十六,仿佛是在看一個外人。
而有一人長了心眼,發現靈十六後,即刻跑去靈虛殿跟成和匯報。
「什麼?你說看見十六在青丘?」
扶生此時也在靈虛殿內與成和商討要事,可聽見一個靈衛如此說,他便也一刻也坐不住了。
立刻就要往他口中所指的地方去。
成和在他身後叫住了他:「扶生,我隨你一塊去看看。」
雖說靈十六的失蹤早被成和拋在了腦後,但畢竟她是有蘇盼兮的女兒,也曾是自己的兒媳。如今她突然回來,更能問問她曾在冬留宮裡做了些什麼,還能問清楚緣生石的去向。
靈十六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這曾經屬於自己的宮殿住進了陌生的女人,兩旁的桃樹也被換成了梅花樹,到處散發著一股不安的氣息。
「十六!」
靈十六轉過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扶生。她有些驚異,緩緩開口道:「扶生,我認識你。」
扶生先是被她的樣子看得呆了,而後聽見她的話,便是驚喜向前走去,認真看著她的眼睛,說:「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
靈十六愣了一下,而後點點頭,便想問青丘發生了什麼變故,不曾想成和卻先開了口。
「十六,你可曾認得我?」
扶生走到靈十六的邊上,方便讓她看得更清楚一點。
「你是……成和長老?」
成和有些欣慰地點點頭,「沒錯。」
看著以往不羈活潑的靈十六突然變得沉穩內斂起來,成和不禁疑惑:「十六,你可還記得你消失的這段時間都去了哪兒?」
扶生有些擔心地看著靈十六,生怕她會有些刺激。自己因為青丘的事情耽擱了,不曾知道她在人間發生了什麼,竟成功渡劫返回了青丘。
想到這兒,扶生心中徒生愧疚,下意識抓緊了靈十六的手。
靈十六看著他笑了笑,只是這笑里藏著好多的酸澀。
「長老,此為十六的劫數,還是不說為好,以免泄露了天機。」
成和捋著鬍鬚,眼神有些捉摸不透。他不知眼前的女子是想隱瞞什麼或當真是這個想法,只是他也不好說些什麼,便也只能點點頭。
「長老,不知青丘是否發生了什麼變故,十六此次回來,竟覺得……周圍沒有一個十六認識的人。」
扶生的心頭一緊,想著此事終究是瞞不住她,只能一邊安撫她的情緒,一邊給她細細講述。
「十六,先跟我們回靈虛殿吧,去到裡面再說。」
靈十六點點頭,似乎也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
「你不在的日子裡,事情,大部分就是這樣了。」
扶生的聲音很低,說話過程中他察覺到了靈十六一度有些哽咽,可長痛不如短痛,便把所有事情都給交代了。
此時她的手顫抖著懸在空中,甚至放不到腿上,她用長發掩面,生怕別人發現她的一絲不對勁。
扶生好久都沒有說話,輕輕地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慢慢揉搓著。
他的眼神里,滿滿的都是憐惜。這一切對青丘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大事,更何況對她這個剛歷劫成功卻發現故土不再、痛失慈父的女子而言?
此時他能做的,便是當好一個知己,一個安靜的聆聽者。
不知過了多久,靈十六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對扶生說道:「母氏還不知道我回來了,我得先回一趟杉橋。」
扶生點頭,對她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想必——青丘還有要事需要應對,你離開了叫成和長老怎麼一個人對付呢。」
靈十六站起身來,臉上儘是一道道淚痕,卻試圖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又對他說:「扶生,那些日子,多謝你了。有空記得來找我吃酒,不醉不歸。」
說著,她又生生扯出了一個笑來,才又轉身離去。
走出青丘,這個她從小待到大的地方,靈十六才發現,人間一點不比上界小。至少在人間,她能四海為家,甚至有許多人都樂意她的到來,捨不得她的離去。
可在這兒,這個她活了一千多年的地方,竟沒有一點留情地,將她給「逐」了出去。
去杉橋的一路,她不知走了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