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邊的石頭因裂天兕的腳步而震動地更加厲害,而阿水就藏在這些石塊中間,等它再靠近一些。
忽然,她的頭頂出現一個巨大的陰影,就在此刻,阿水用嘴巴咬緊箭尾,在偌大恐怖的身體上找到了一隻飛快轉動的眼球。
二話不說,阿水將箭矢對準眼球,身體使勁向後撐著,為出箭發力。
「咻」的一聲過後,空氣中隨即傳來惡獸沉悶的吼叫聲,緊接著,四周的石塊開始劇烈晃動,就連阿水身處的這個地方也快塌陷下去。
危急關頭,阿水只能借左手撐著弓弩,一步一步從地陷落中走出來。只是她發現惡獸並沒有死,那隻眼球雖然重傷,但此時它卻頂著血跡淋淋的箭矢,還在抽搐般轉動著。
「一箭還不夠……」
儘管如此,阿水至少能確定眼球的確就是裂天兕的弱點。
可現在,她的手頭已經沒有一支箭了。
就連自己的弓弩,也在方才被自己折成了兩段。
她看著那根還插在眼球上的弓箭,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趁著裂天兕還在原地痛苦地嘶吼,阿水用盡力氣,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最終她順利來到了裂天兕的腳下,選擇沿著背離眼球的一側慢慢爬了上去。
裂天兕的皮膚極為粗糙,就如鐵打一般。也好在如此,阿水能藉助稍微突起的皮肉緩緩往上爬去。
只是她的右手已經沒了知覺,阿水只能靠著上臂和下肢的力量緩慢行進。
此時阿水的整個身子幾乎都被血水浸透了,她的臉,她的手,甚至她的嘴巴……她仿佛已經木然了,眼睛定定地向上看著,臉上沒有一絲感情。
就算在這個時候,她也沒奢求有誰會突然出現,在她即將墜落的時候將她接住。
她心中最想念的人,已經不可能回來了。
就這樣沒有羈絆地過完此生吧。無人惦記,自然也無愧於任何人。
箭矢近在眼前,幸好只插進去不到一半,若想拔出來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阿水將自己貼緊裂天兕,右手手臂近乎要嵌進去一般,死死地釘在它的皮肉上,左手,則握緊了箭身,在心裡默默數著數。
當她拔出一點時,裂天兕又察覺到痛意,眼球猛烈地轉著,待轉到邊角,一下便發現了阿水的蹤跡。
裂天兕此時竟甩起了尾巴,朝著阿水所在的方向猛猛地抽打過去。
雖然一下不准,兩下不准……但第三下,阿水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受到震顫,鮮血從她嘴角流出,可她無暇顧及,只是堅持拔出最後一點。
阿水左手拿著箭矢,艱難地移到那隻眼球的正下方。
她只剩下一次機會,這次,她一定要用盡全力。
裂天兕那副醜陋的沾滿鮮血的眼球,此刻在阿水的眼中,宛如地獄前來收割她性命的死神。
而當死神與她對視時,阿水忽然腳下用力一蹬,雙手握持著箭身,靠著自己的最後一絲力氣,向前狠狠刺去。
而阿水再沒力氣抓住弓箭,只能任由身體下落。隨後一聲悶響,腦後的石頭上便滲出一片鮮紅粘稠的血液。
阿水覺得,人這一生過去了就算過去了,到死了,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而她的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她看不清,只覺得像那些人一樣矜貴。可這絕不是他,他明明是白色的衣服,明明從來不會慌張,明明不會在自己有危險的時候出手相救——
明明說愛我,最後卻一走了之。明明不會再回來。
可或許,自己猜錯了呢。
阿水努力睜開被血液糊住的眼睛,血色之中,她恍惚看見有個龐然大物轟然倒下,而那個黑色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
她看到了他慌張的眼神,看到他差點摔在自己面前,看到他那雙素來沉穩的眸子第一次露出如此驚異的樣子。
阿水緩緩伸出手,對那個人說道:「九方……宿,我恨……你。」
以後,她只聽見耳邊一陣喧鬧,除了一個聲音——一直一直在喊著自己的名字。以後,連那聲音也逐漸變得模糊,她覺得自己變得好輕。
九方宿顫抖地將阿水摟進自己的懷裡,沒敢看她那張已經血肉模糊的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來晚了,是不是差那麼幾步就可以挽回她的性命。
可是他明明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不對就趕了過來,他再顧不上那些在暗裡里看他笑話的人,顧不上自己的突然消失會給冬留造成多大的影響。
可是在九方宿費盡全力趕到這裡的時候,現場就只剩下一隻將死的巨獸和倒在血泊中的阿水。
感受著懷裡的溫度一點一點地降下去,九方宿卻一直捨不得鬆手,反而將阿水抱得更緊了些。
他在懊悔,後悔丟棄了曾經的愛人,後悔沒有勇氣留在她的身邊,後悔沒有跟她並肩作戰。
他竟有些害怕,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溫暖懷中的冰塊。他緊緊地貼住阿水,顧不得她臉上沾染的那些血水,只安靜抵著她的額頭。
九方宿的耳邊一直迴蕩著阿水生前的最後一句話,她說她恨自己。
是真的恨嗎?還是賭氣呢?
真的也好,賭氣也罷,九方宿想,他這樣的人,在外人看來無惡不作興風作浪,竟能活在一個人的心裡,直到她生命的最後一刻……
不知不覺地,他察覺到眼角有一絲冰涼,順著眼際一直往下,經過嘴角,落在了阿水的臉上。
阿水曾說九方宿沒感情,有情的人,才不會不流淚呢。
現在呢,阿水,你感覺到了嗎?你察覺到我的眼淚了嗎?我也是一個有情之人,卻違背真心,對你做了那些無情之事。
你若能睜開眼,我便向你贖一千次、一萬次罪……
可懷裡的女子聽了他的呼喚,不但沒有醒來,反而在以一種熟悉的方式消逝著。
她的整個人就像是一朵浮雲,依偎在九方宿的懷裡,竟然變得沒有一點重量。和著她的整個身體,都變得晶瑩透明了起來。
九方宿見狀,下意識想要伸手抓住她,可每次觸碰,都讓阿水消失的速度變得更快了。
然而她就宛如那夜的藍色熒惑,渾身散發著璀璨而又致命的氣息,肉體消失殆盡,一點一點地散進了空氣中——
九方宿抬頭望著這一切,內心像被什麼撕扯著一樣的疼,他緊盯著她飄去的方向,有些踉蹌地站起了身,踩著石塊一路往外——
烏雲已經散開,正午的太陽卻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這片森林的遠處,便是阿水用盡生命拯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