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十六看著扶生握緊自己的手,有些出神。
妻子嗎……
她緩緩抬起頭來,腦子裡還是一片混沌。是的,在沒到人間之前,再早一點,在她還沒被九方宿虜到冬留宮前,她本應是扶生的妻子。
這樁親事,是她自己接受的,更是母氏和長老一致贊成的。
雖說談不上男歡女愛,但他們的聯姻,在當時就是穩固有蘇一族在青丘勢力最好的保證,是備受看重和叫好的。
也許……也許沒有後面的這麼多糾纏,她會喜歡上扶生。
「十六……」
思緒被他的聲音拉了回來。再次看向扶生時,他的臉上已經莫名捲起了許多愁緒,往他的眼睛深處看去,那竟有幾縷紅色的血絲,纏繞在微波流轉的眸子裡。
「怎麼了?」
靈十六有些疑惑,她往下看去,發現扶生的左手正孤零零地纏繞著一根紅色的絲線,那魅惑的紅色精靈向空中四散著晶瑩,正懇切地尋求著另一半。
而自己的手腕上,卻是空空蕩蕩的……
「結緣印記消失了……」
靈十六嘴裡喃喃著,思緒飄到與九方宿在人間那段時候。她知道這是九方宿做的手腳,可當時自己對結緣印記卻毫不知情。
扶生垂著眸子,沒捨得把手從靈十六那鬆開,只是戀戀地摩挲著她的手腕,許久才再開口。
「是九方宿嗎?」
這幾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口的。在人間那時候他便知道十六和九方宿有過交集,可他卻從未往這方面想。
結緣印記,是在二人誓禮上由靈媒結上的,象徵著二人的婚姻受到神仙二界的認可,其中也被寄予了深切期許。
若想突破這結緣印記,除了結嬰的一半外,另一方的心確必由他人所屬。
而這一切,靈十六心裡也是明白的。
只是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的心已經被奪走了。
靈十六掙脫開了手,沉聲說了句:「是他。」
……
短短的兩個字,猶如鋒芒一樣一下下刺著他的心臟,直至被戳得千瘡百孔。他這才逼迫自己忍住慍氣,逼迫自己直視心愛之人的眼睛。
「我還以為你會稍微解釋一下呢,十六。」
她抬起頭,半仰著看他。
她看到以往那個英俊瀟灑,她以為的花花公子為自己紅了眼睛。那抹猩紅,悲傷里夾雜著太多的不解與不甘,還有深深被他壓制住的怒氣。
靈十六喑聲開口:「我來解釋。」
她與九方宿,好像命定里存在著許許多多的結。
每每當她以為他的離開象徵著終結時,九方宿又會以另一種方式出現在自己眼前。
這模稜兩可的感受,不止一次將她置身於自我懷疑的泥潭無法自拔。
靈十六想,九方宿,興許就是自己在人間的劫數。
待自己飛生成神,她與他的羈絆,也該差不多終結了。
聽完她講述的一切,扶生先是對她在人間經歷的種種磨難感到不可置信。從前那個甚至還不會開闢玄道的小女子,最終還是被命定里的劫,磨礪成現在的樣子。
更令他不可置信的,是九方宿竟然會為了十六,不止一次地放下自己魔界尊主的身份,跑到人間,只為與她共度春秋幾載……
扶生不止一次地懷疑自己的耳朵。若九方宿是為了得到十六體內的緣生石,他大可以採取最極端的方法,將她置於死地。可他偏偏沒有。
「這樣興許就解釋得通了。」
「你說什麼?」
靈十六看向扶生,試圖讀懂他話里的意思。
「你還在人間的那段日子,青丘不止派了一行人去魔界觀察九方宿的行蹤。而許多時候,我們都只見其人,卻不聞及一絲動靜。我們早該料想坐在九天階上的不是九方宿真身。」
扶生暗暗攥緊了拳頭,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趁九方宿不在,一舉拿下冬留。
他雖未將自己內心的想法盡數告知於她,可靈十六終究還是不傻。
「不論其中發生了什麼,我都明白,魔與神,永不能共存。我與九方宿的緣分已盡,日後時機成熟,我也絕不會顧及私情。」
他看著靈十六的眼睛,試圖從中看出一些賭氣的成分。
可不知是自己看人的眼光變差了還是怎的,扶生只能體會到她蔓延的悲傷,和眼中一成不變的倔強。
靈十六深深嘆了口氣,收拾了下情緒。隨後看向扶生,說:「如今當務之急,是要找出殺害旻一長老的真兇。」
她垂著眸子,說:「九方宿雖說殺害長老的人就藏在青丘,可這也不能代表他的話就是實話。興許,他只是為了攪動青丘內亂。在這關鍵時刻,安穩人心,才是最要緊事。」
扶生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這件事,也是我與父親一直在努力查證的。且不論九方宿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
「知道了,這些時日我就在青丘,也會多多觀察情況。」
靈十六站了起來,揮了揮衣袖,朝扶生笑道:「人間十載,我歸來不過數日,想在仙界多逛逛,保不齊會消失一段時間。你與母氏不必太擔心,有要事時,用神識傳我回來就是。」
「十六,」聽她這番話,扶生難免有些害怕她會出什麼差池。可轉念一想,她現在已是神階了,事事已不需自己保護了。
於是他也站起身來,以朋友的身份給了靈十六一個擁抱。
「路上小心。」
靈十六卻是笑了,轉而以一種詼諧的語氣對他笑道:「又不是回不來了,再渡個劫,想必我都要比神尊的位列高了。
「放一百個心,我就單純想自己待會。」
離開了涎玥宮,靈十六轉眼就來到了靈山上。
靈山上,有最多與她相識的夥伴,也有最願意聽她訴說的花草仙子們。在這兒,靈十六再也不用顧及自己說的話會頂撞某個人,也不用考慮這些話合不合時宜、能不能說。
「小十六,好久沒見你啦!」
暖風吹過這片青青草地,捲起草仙子們的一片碎語。而她正倚在靈山最高的一處山崗上,望著遠處昏黃混沌的一片。望著它,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許久之前,靈十六還問了不知某人,「那是哪兒?」
那兒,是正在受苦的芸芸眾生。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心思細膩。她想,受苦的永遠都不止凡人,但凡是個生命,被鑄造的生命,一經誕生,便會陷入苦的輪迴。
「靈姬,你以往,也會受苦嗎?」
靈十六抬頭,仰望著百丈靈樹上縷縷不絕的紅色飄帶,那一抹抹鮮艷耀眼的紅,像極了一道道血跡,斑駁地展露在她眼前。
「小十六,萬年前,靈姬也曾在你現在這個位子上敬告天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