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如此純真無邪,連同她的語氣一樣,似乎處處都在為他著想,可處處又像含沙射影,目的只為讓九方宿不再對六界出兵。
幾乎是沒有半點猶豫的,九方宿鬆開了她,轉而以一種戲謔的語氣反問她道:「你精心設計這場婚禮,為的就是蠱惑本尊的心智,勸本尊放了他們?」
「沒有,不是的……」靈十六慌忙地搖頭,伸出手企圖再抓住他,可卻被九方宿輕輕推開。
他往後退了一步,明白她真正想要做什麼後,九方宿便不再對她施以憐憫,轉而以最冷漠的語氣對她說道:「本尊不可能放棄六界,更不可能是因為你。」
「你只是被邪神侵占了思想,可你的心,還是在我這的……對不對?」
靈十六一步步走向他,拿出了自己一直不願銷毀的玉佩,笑著說:「我知道你一直沒捨得銷毀它,我也是,我狠不下心,更放不下你——」
話音剛落,靈十六就被九方宿的氣息逼倒在地。
手上的玉佩四分五裂,連同她的手,也被碎片穿透,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鮮血滴落在她的婚服上,瞬間同它融為一體。
同她身上用靈力暫時平息,卻還是隱隱傳來的疼痛感相比,這點小痛不算什麼。
可當她抬頭看向九方宿時,他眼底的那道無情冷酷,就像常年結冰的岩洞裡最堅硬的冰柱一樣。他親手將它摘下,狠狠刺穿了她的心。
「你應該慶幸,如今大殺四方的人不是你。」
靈十六知道這是他體內的邪神在說話,同他應道:「你占據不了九方宿的,他的毅力,可比你強得多。」
「哦?是嗎,只是事實顯然並非如此。」
九方宿揮了揮衣袖,隨後在她面前蹲下,伸手用力握緊了她先前受傷的手。
見那抹血紅為自己所有,九方宿便跟饑渴之人突然找到水源一樣,迅速將她手中的血含進了口中。
「心愛之人的血,就是不一樣。倘若是心頭血,又會是何滋味呢?」
九方宿抿了抿嘴唇,似乎還在留戀鮮血的味道。
靈十六眼看著他眼底的猩紅愈演愈烈,心中的絕望之感油然而生。
她順著他的話說說下去,「你想嘗嘗我的心頭血嗎?」
隨後,她從手中幻化出凌霄劍,以他之手,握住了劍柄。
九方宿冷眼看著她,自知她不會有這個膽量送死。他曾不止一次地窺探過靈十六的內心,她是何等貪生怕死之人,他還不清楚?
「就算是神,刺穿了他的心,也是活不了的。」
靈十六淡淡說著,她握緊九方宿的手,最後一次感受他手裡的溫熱。
凌霄劍的劍心直指著自己的胸膛,就隔了一層婚服,只要輕輕一推,它就可以輕易穿透肌膚、血肉和骨骼,直取她的性命。
她看著九方宿的臉,用他的手將劍推進了一寸。
瞬間,一股更深的紅就從傷口處湧現出來,眼見婚服那處的暗紅漸漸蔓延,九方宿竟變得有些無措起來,靈十六分明能感受到他手裡的顫抖。
興許,這是唯一的辦法。
「九方宿,我既想要你好好活著,又希望你活得坦然,不被非議,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靈十六努力張著口,一邊試圖壓制著心口快要湧上的一股噁心,想同他講完這最後的話。
九方宿震顫著眸子,絲毫不敢鬆氣。他想將自己的手從她那抽離,它卻仿佛打上了封印一樣,動也動不了。
他只能親眼見靈十六的面色變得越來越慘白,見她的目光逐漸變得游離,再聚集不到他的身上。
「九方宿,我愛你。」
她終於親口對他說出了這句話,從此她不會再受欺壓,再被迫藏匿本能的心意。沒有人會去指責她的愛,她想,她也許不虧欠任何人。
他眼看著靈十六將凌霄劍推到了最盡頭,隨後她的口中噴涌鮮血,整個人便無力地癱倒在地。
九方宿也順著她的趨勢倒下,倒在了她的面前,望著她那雙永不瞑目的眼睛,身體竟不可控制地抽搐了起來。
「十六……」
他的一隻手永遠被她緊緊地困在了沒有溫度的囚籠里,只能顫顫巍巍地抬起另一隻手,像抗拒了所有阻力一樣,艱難地來到了她面前,卻始終為她闔不上那雙眼睛。
「十六……」
不知喊了多少遍她的名字,最後竟連他的聲音都變得有幾分沙啞起來。
他還會流淚嗎?只記得上一次流淚,是自己沒能來得及救下她,卻仍慶幸,那只是她要渡過的一個劫數。
那這次呢,是不是也是上天要他渡的劫?
他靜靜看著她,眼角不知莫名流下了些什麼東西。
只是那東西模糊了自己的視線,將眼前的一切都染成了血紅色。
六界之中最後看見九方宿的人,是浮娑。
那日,她親眼看見靈十六自戕在九方宿面前。那攤血跡中,還有九方宿為此流下的血淚。
那一刻,浮娑的心似乎也跟著靈十六走了。
她緊忙密召回仇野,同他講清了一切。
就在魔界勢頭大好,馬上就要攻破冬留時,青丘之人卻收到了仇野代為傳達的停戰協議。
儘管他們都不以為然,只將這作為九方宿的另一個把戲。
可是自那日後,不止是九方宿,就連流落在外的魔將,也瞬間隱匿了蹤跡。
青丘之人不敢懈怠,除了日夜派守靈山的靈衛,靈姻召回了所有受傷士兵,重回青丘整頓,以做好準備,迎接下一個未知的戰役。
沒人知道冬留發生了什麼,亦無人知曉靈十六的蹤跡。
幽冥閣里,千歲透過生死輪,正窺探這世間正發生之事。
只是他找過深林漫野,看過湖泊長河,走過雪地平原,這麼長時間過去,他甚至找不到靈十六的一點蹤跡。
千歲的眼裡浸滿了悵然,幾乎要同這無人過問的寂靜之地融為一體。
你到底在哪兒呢……
忽然,千歲的身後傳來一聲動靜,他猛地轉身,見到是九方宿時,他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波動。
「十六在哪?」
「你竟還有臉面過問她的蹤跡,別以為本尊不知道這些年來你在背後動的手腳。」
九方宿的話仍不饒人。他的身上似乎不見了邪神的影子,只是整個人看起來卻不及當年,本該青黑的髮絲間卻隱隱混雜了幾根白髮。
千歲聽了他的話,不感驚訝,只是有些不解地問道:「既然如此,你本可以揭發我,卻何必要等這一切發生?」
「本尊從不將你放在眼裡,更不在乎你的所作所為。你自詡天道,卻不能否認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也絲毫不在你的掌控範圍之內。」
聽了他的話,千歲如鯁在喉。
只是他還不肯放棄,接著又問九方宿:「十六在哪?我知道是你施法隱去了蹤跡,十六,是不是在你身邊?」
他看著九方宿,眼裡殘存的最後一點希望,卻因他的下一句話灰飛煙滅。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