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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滴滴燭淚

2024-08-07 17:03:11 作者: 天馬飛天
  何老伯的手顫抖著伸入懷中,取出一個粗布小包。他顫顫巍巍拔下一根白髮,放進小包後,遞給梅文武:「孩子,這包里,有我和內人、兒子的頭髮,還有姑娘小時候佩帶過的飾物。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幫我先保管好布包,若是你將來有機會到金陵,就請幫忙把布包帶到何家村,找個地方埋了,也算是我一家人得以魂歸故土。孩子,老漢冒昧請求了,可以嗎?」

  梅文武接過布包,含著淚鄭重地點頭:「老伯,請放心,我一定能辦到,相信我。」

  「好孩子,我相信你。如此,我便可以放心走了。」

  「老伯,不要放棄,堅持住,我們帶你回洛陽城,我爹爹一定會找洛陽城最好的大夫為你診治,你一定會好起來的。等你好了,我讓爹爹找人送你回何家村,給你建造安身之所。」

  「好孩子,不用了,我累了,想要……好好的……睡一覺……睡著了……就……就能……見到……家人……」何老伯聲音越來越小,拼盡力氣說完「家人」兩字後,一縷輕魂悄然飛入茫茫黑夜中。

  梅文武緊握著小布包,淚水無聲的滴落下來。

  慕容俊惻然,恭恭敬敬地向何老伯磕頭,心裡默念:「老伯,是我慕容俊連累了你,對不住,我欠你一條命!我發誓,今生,我將傾己所能效力大周,追隨聖主重圓破碎山河,使千千萬萬的家能夠燈火安寧、樂業安居。」

  磕完頭,慕容俊用被子將何老伯覆蓋好。待完成,他想帶梅文武到另一側坐,手指剛觸到梅文武的手,不料梅文武猛地揮開他的手,哭著指責:「別碰我,你說,你到底是什麼人?自從你出現,糟糕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你是災星嗎?除了帶來追殺和血腥,你還能帶來什麼?你賠何老伯的命,你賠!」說到後來,梅文武的拳頭不由分說地落在慕容俊的肩上和胸間。

  慕容俊直著身子,不吭聲,不抵抗,任由梅文武揮拳相向。

  梅文武力不能支,當然知道打不痛對方,於是,他突然收拳不打了,俯首靠近慕容俊的左手臂,又拉起手臂的衣袖。

  慕容俊正狐疑間,突覺手臂一陣疼痛,萬沒想到,梅文武竟然狠狠地咬住他的左手腕。

  慕容俊沒有推開梅文武,仍舊直挺著腰,一動不動地坐著,任由對方發泄情緒。

  終於,梅文武鬆口,伏首到慕容俊臂上,低低嗚咽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見梅文武再有動靜,慕容俊感到奇怪,低頭看,才發現梅文武竟伏在他手臂上睡著了。

  一切歸於萬籟俱寂!船艙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已無從分辨方向,只有伊水依舊穿過黑暗奔向遠方。

  有時候,慕容俊覺得黑夜挺好的,在黑暗中,可以隱去很多很多,白天裡內心深藏的悲傷、偽裝的冷靜,到了晚上,都可以盡情釋放於黑暗中,不易為人所察覺。更可以摘下厚厚的面具,靜靜的看一看真實的自己。想到這,兩行熱淚悄然從他的臉龐滑落。

  船艙內,何老伯的身體漸漸冰冷。梅文武在困累和悲傷交加之下,沉沉而睡。唯獨他清醒著,愈清醒愈覺得無盡的孤寂在滲入骨髓,又噬咬著心魂。

  看著燃燒的蠟燭落下點點滴滴的燭淚,他的眼前,出現了母親含淚對他說,要他好好活著,然後掰開他緊抓的手指而奔跑離開的那一幕。出現了他流落街頭,被人群毆之時,一位路過的武將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幕。出現了他冒險潛入北漢國中,竊取圖經的那一幕。出現了梅文武站在樹下,冒冒失失地沖他而喊的那一幕。出現了何老伯臨終前,述說悲慘人生的那一幕。

  歷歷往事,回放至此,他的腦中突然冒出何老伯臨終前的幾句話:當年我家丫頭,也是你這般年齡,也出落得如你這般清秀水靈。

  想到這,他不禁低頭端詳梅文武的臉,細看之下,雖沒有耳洞,也沒有修眉,但略帶英氣的眉目之間,確有幾分女兒家之態。

  他嘴裡不禁喃喃自語:「可能嗎?梅文武是女兒身?」

  他細細回想兩人相識後,對方的行事特點、種種情狀,將所有跡象結合起來後,他心中似乎有個聲音告訴了他答案,這個答案又似乎帶給他一份隱約的期盼,而這份期盼使他有點喜悅,又有點擔憂,還有點不安……想著想著,他心緒漸亂。

  他忍不住看向梅文武脖子上的紅色胎記。這一夜,即使是在昏暗的燭光下,但那朵狀若紅菡萏的胎記依然清晰地映入了他眼帘,也深深地刻進了他腦海。

  他不由默念: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獨自奔跑於無邊的黑暗中,後面追著一群面目猙獰的惡魔,似是人,又似是鬼。梅文武拼命的喊著讓慕容俊救他,可在黑暗中,他看不到慕容俊在哪,但感覺他就在身邊不遠。無奈,梅文武只能一直往前跑,後來跑進了一個林子裡。林子靜悄悄的,大樹和藤蔓遮天蔽日,地上覆蓋著厚厚落葉,有動物和葉子的腐爛氣味瀰漫著,令人聞之作嘔。但梅文武沒有時間嘔吐,他要逃離惡魔的追殺,只能不斷地跑啊跑,跑啊跑,突然一下子掉進了一個黑沼澤中……

  梅文武從夢中驚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置身於黑暗中。此刻的自己,是靠著船壁而坐,身邊沒有感受到慕容俊的氣息。他一時覺得害怕,不禁喊道:「慕容公子,你在哪?」

  船艙外,划水的聲音停住了。

  慕容俊的聲音響起:「你莫怕,我在船頭。外面風涼,不要出來,等我先把船劃到河對岸,再進去與你敘話。」

  船槳划水的聲音再度響起。

  梅文武再無睡意,神思從夢境中迴轉,漸漸清晰過來。當想起何老伯之死,他又開始難過起來,曲起雙膝,深深埋首於雙膝間。他想,若是自己沒有離家出走,若是沒有雇何老伯划船,若是沒有離船上岸與慕容俊相識,若是後來不再回到何老伯船上,便不會連累何老伯無辜失去性命。

  他又想,連累何老伯枉送性命,真的完全歸因於慕容俊嗎?而自己,難道沒有一點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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