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陶世安帶著人送早餐過來。
明月聽到開鎖聲,便衝到院子大門邊,見到陶世安,她笑嘻嘻地甜叫:「陶叔早,看你今天氣色甚好,昨晚肯定睡得香香的,對吧?唉,我可是一整晚都沒睡好,你看看,眼眶是黑的,難看死了。不過……」她話鋒一轉:「唉,算了,比醜八怪還難看又何妨,反正也出不去,誰會看見呢?誰會在意呢?只要陶叔不笑我醜八怪就行了。」
陶世安笑眯眯地看著明月:「小姐長得像夫人,清麗中帶著一股英氣,是百里挑一的佳人,誰敢說小姐是醜八怪,我第一個站出來幫小姐揍他,先把說揍成醜八怪。」
明月心裡一陣感動,她知道陶世安說的雖是要逗她開心的話,但他的關心是真切的。自她記事起,陶世安對她的疼愛,伴隨著她成長的過程。除了父母,這世上最疼愛她的人,非他莫屬了。且他跟父親情同兄弟,所以,一直以來,父親讓她稱陶世安為叔,而非管家。
轉念間,明月想起昨晚情緒失控中衝撞了陶世安,不由慚愧不安。她紅著臉說:「陶叔,昨晚是我氣糊塗了,對你言行無狀,如今想起,深感不安,在此向你賠禮道歉,你能原諒月兒魯莽無禮嗎?」
陶世安讓隨同而來的兩個家丁放下食盒,並揮手示意倆人退下,這才溫和地對明月說:「陶叔老了,記性不好,昨晚的事,已忘記了,你也不必記在心上。只是,日後遇事,切忌操之過急。夫人秀外慧中,她說過明月入懷、青山常在,也說過木強則折、事緩則圓。夫人的話,萬望小姐記住,日後細細領悟。」
明月鄭重地點頭:「我記住了,多謝陶叔。我想多留住一些跟娘親有關的回憶,日後,陶叔可否多跟我講講娘親的往事?很多幼時的情景,如今在我腦中模糊不清,我不想失去那些美好的記憶,求陶叔幫幫我。」
「這有何難,當然可以。」
明月大喜:「在這世上,除了爹爹和娘親,陶叔是對月兒最好的人了,陶叔真好!」
「小姐說的話真好聽,像百靈鳥的歌聲般令人心曠神怡,小姐最會哄陶老頭開心了。」陶世安樂呵呵地打趣。
「陶叔哪裡老了?還年輕得很,我瞧瞧,陶叔臉上還沒有皺紋呢。倒是我,眼角長了幾條深深的皺紋,若是有蚊子飛過,定能被我眼角的皺紋夾住,不信你看看。」明月向陶世安靠近,笑嘻嘻地眨著大眼睛。
陶世安笑著搖頭:「古靈精怪,淨胡說!」
明月哈哈大笑。
陶世安看明月在自己院中仍一身男子裝束,心有觸動,欲言又止。
明月未留意看陶世安的神色變化,而是說:「陶叔,站著累,坐下說話,歇一會。」
陶世安點頭,與明月一同走到石凳處坐下,他把石桌上的食盒移到明月面前,道:「趕緊吃早飯,不然就涼了。」
昨日回府至今,明月粒米未進滴水不沾,這會感覺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她趕緊打開食盒,開始大快朵頤。
陶世安見她頗有狼吞虎咽之勢,怕她噎著,忙說:「慢點,慢點,沒人跟你搶,若是不夠,我再讓人送來。」
明月鼓著腮幫子,一邊咀嚼一邊含糊回道:「夠了夠了,太好吃了,都是我愛吃的,還是陶叔最知我喜好。」
陶世安笑而不語,看明月吃得香,感到心滿意足。
看著看著,明月舉手投足間呈現的男子行事風格,令他湧起既心酸又擔憂的情緒,他先是想,若是夫人還在,這孩子斷不會是現在這般模樣。接著,他又想,日後,明月嫁入程府,若還像這般行事風格,她能否為程府中人所容?還有,老爺籌劃與程府結親,本是好事,本是為保明月一生安然無憂,但在程府幾位公子中選定三公子,卻又未必是好事,這當中,若不是姚氏一再鼓動並言之鑿鑿,一向精明穩重的老爺該不會輕易為女兒選定夫婿。而程三公子,近來風傳其劣行是越發多了。
想到這,陶世安暗暗祈盼:「希望傳言只是空穴來風,並非真有其事。「
明月突然放下筷子,目光充滿期盼地看著陶世安,問:「陶叔,你相信我嗎?昨晚她真的對我罵了娘親,我才失控。」
「我相信你。」陶世安當然懂得明月口中說的「她」是指姚氏。
「為何?」得到陶世安沒有絲毫遲疑的肯定答案,明月眼中瞬間有了淚光閃動。
「無他,只因我看著你長大,深知你秉性,僅此而已。」
明月鼻子酸酸的:「可爹爹為何不信?」
「老爺並非不信。」
「既然相信,為何一定要將我困於芳懿院?」
陶世安意味深長地說:「並非為困而困。」
明月聞言先是一怔,爾後囁嚅著說:「爹爹,爹爹他……」
「老爺是不想失去你。」
一時間,明月若有所思,無言以對。
「你離家出走那段時間,老爺每一天都在擔驚受怕,我是看在眼裡的。老爺既要派人出去尋你,又不能大張旗鼓。既擔心你的安危冷暖,又擔心被程府的人獲悉你並非得急病而是離家出走,每一天都不得安心。期間有一日,聽聞郊外有一女子伏屍林中,老爺嚇壞了,午飯也沒吃,急匆匆就往女子伏屍點奔去。差不多到那片林子時,遠遠看到官衙的人圍在一起,老爺下了轎,走得太急,心裡又害怕,接連跌了兩跤。當看清楚女屍的面貌,老爺又跌了一跤。我扶起老爺時,他細聲對我說:懸著的心落地了,一瞬間放鬆下來,身子變得疲軟無力。」
聽到這一切,明月雙眼紅了,心在隱隱作痛。她好不後悔、懊惱、愧疚,心想:「爹爹為我做了這麼多,而我卻屢屢給爹爹製造麻煩、忤逆頂撞,昨夜,竟還胡言亂語傷爹爹的心,我真是……」她腦中突然閃過初識慕容俊時,慕容俊說她是「不識好歹,愚不可及」。這一刻,她覺得慕容俊用這八個字來形容她,真是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