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伸手往案幾取起一小塊酥餅,拋進嘴裡。
吃完後,他復又往主座斜靠好,方慢悠悠地問明月:「當年,你因何離開洛陽,不遠千里跑去金陵?如今,你可以如實相告了嗎?」
記憶是一道跨不過去的坎,伴隨著過往的痛苦。想起家中變故,那場大火,明月眼中浮起了水霧。
明月陷入了過往的一幕幕中,未語淚先流。夜色濃濃,往事沉沉,她和淚述說著家裡突遭的變故,以及為逃婚離開洛陽,避走金陵投奔親人,如今因何又要從金陵回洛陽,最後說到十八里灘遇險,事情因果,具以相告。
趙匡胤聽完,沉吟不語,過了一會,方道:「我有軍務在身,無法陪同你回洛陽懲治惡奴。不過,我與洛州刺史有交情,明日我修書一封給他,拜託他予以徹查。如此,相信對你會很有幫助。」
似有一股暖流,緩緩流進心田,明月熱淚盈眶:「趙二哥,感激之情,無以言表,我……」
趙匡胤皺眉,打斷她:「你是變囉嗦了?還是刻意要與我生分疏遠?」
明月一邊拭淚,一邊笑了:「我保證,再也不說了。」
趙匡胤鬆開眉頭:「既然言之鑿鑿,姑且信你。另外,我也需你幫個忙。」
「能為趙大將軍效勞,是小女子莫大的榮幸。」明月調皮地回道。
趙匡胤笑了,溫和地說:「這幾日,我一直加緊行軍速度,晚上又率兵攻打十八里灘水寨,到現在還未得以好好休息,真累啊!就快天亮,我要歇一會,幫個忙,別離開,好嗎?有你在,我安心。只要你待在這裡,我定能安穩睡一覺。」他說完,也不管明月答應不答應,閉上了眼睛。
須臾,輕輕的鼾聲響了起來。
明月心中牽掛著慕容俊,本想儘快離開,但趙匡胤突然提出這個要求,令她感到左右為難。當看到他半躺半靠著椅子而睡,她擔心他著涼,便解下身上的披風,走過去,輕輕披到他身上,並輕輕整理鋪開。
當整理到披風底部的時候,她看見披風不知何時被劃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看到破了的披風,她心中動念,想為他做些事情以表達自己對他的感激之情,於是輕手輕腳地走到大帳門口,問守衛要來了針線。
燭光下,她笨拙地穿針引線,開始縫補披風。
她並不擅長女紅,當縫到一處裂口較大的地方,竟一時無從下手,抓耳撓腮。想了想,她從懷裡取出錦帕,摺疊好,開始將錦帕縫到披風的大裂口那裡。折騰了好一會,才將披風縫補好。
天已蒙蒙亮,她看看自己縫得歪歪扭扭像百足蟲一樣的針線,「百足蟲」之間隱隱露出錦帕的梅花圖案,她有點不好意思,暗嘆自己笨手笨腳,但也只能盡力至此了。
再度將披風往趙匡胤身上蓋好,她才安心地走出大帳,去尋找慕容俊。
午後,趙匡胤方一覺醒來,這是他此次出征以來,睡得最踏實的一覺。
他翻身而起,披風從他身上滑落。
他撿起披風,神思迴轉,看向明月昨晚坐的位置,發現她已離開了。
他站起,將披風放到椅子上,一眼瞥見披風縫補之處。他復又拿起披風,展開來看,只見歪歪扭扭的針線之間,一朵梅花傲然盛放。他不由失笑,自言自語:「縫得真醜!」說完,他不由怔住:既然嫌她縫得這般難看,可心裡為何會有欣悅?
他搖搖頭,此刻他無暇去想。放下披風,他喊來侍衛,開始洗漱,用餐,處理軍務。待忙完一切,看看漏刻,已是申時三刻。
他走出大帳,徑直往安置明月的營帳走去,不料帳中空無一人。他想了想,向侍衛問清楚安置傷員的營帳所在,又轉身向傷員營帳區走去。
在侍衛引領下,趙匡胤走進一個營帳內,果然看見明月守在她稱之為「阿俊」的人身邊,正用濕巾為其擦臉。
「月丫頭,隨我出來一趟,有話問你。」趙匡胤對明月說。
明月回身看向趙匡胤,遲疑著,手中的濕巾仍停留在慕容俊臉上。
趙匡胤吩咐一旁的侍衛:「你去安排人到此處照看著。」
吩咐完畢,趙匡胤走出了帳外。
見明月沒有站起來跟隨將軍出去,嚇得侍衛趕緊對明月說:「將軍有令,姑娘趕緊去吧,這裡交給我。」
明月點頭:「那就有勞軍爺,感激不盡。」她放下手中濕巾,站起來,向帳外走去。
趙匡胤背向帳門口而立,聽到腳步聲,他頭也不回,扔下三個字:「跟我來。」然後就往大帳那邊走。
明月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趙匡胤已走開,她只好低頭追著跟了過去。
繞了好一會營帳,才繞回大帳。
進到裡面,趙匡胤從頭到腳打量了明月一遍。
明月被打量得渾身不自在,正想說話,忽見他指向一旁的案幾:「換上這套衣服,然後出來見我。」他說完後,走向主座,取起披風,出了大帳。
明月走近案幾,看到上面有一套男子衣物、鞋襪。她想了想,覺得在軍營中走動,確實穿男裝比較方便,當下抱起衣物鞋襪,走到大帳屏風後面,解羅裙,換男裝。
收拾妥當,她走出大帳,看到趙匡胤騎在一匹駿馬上面,顯得高大而英偉。他於帳門口等著,開始西斜的陽光將他馭馬的影子印在白色的帳篷上面。
「上來。」趙匡胤一邊說,一邊向明月伸出手。
明月怔了怔,向後縮去,有點結巴地問:「去……去哪?你告……告訴我,我……我自己……過去。」
「帶你飛。」趙匡胤言簡意賅,不由分說,長臂一探,拉住明月的手。明月沒想到他臂力驚人,輕而易舉就將她帶上了馬,把她抱到身前坐好。
明月沒忍住,失聲驚呼。趙匡胤似乎已預料到她會有此反應,迅速輕捂住她的嘴,一半命令一半戲謔地說:「別喊,要不然我會將你敲暈了帶走,信不信?」
明月雖不相信趙匡胤真的會出手將她敲暈,但也不敢再大聲驚喊,因為怕招來周邊士兵詫異的目光,若那樣,可就非常尷尬了。無奈,她只得點頭。
趙匡胤將手從她嘴邊移開,在她耳邊低聲道:「很好!很乖!」
明月忍不住反駁:「給你麥芒,你當針(真)了?不妨告訴你,我已腹誹你好幾遍,你還覺得我乖嗎?」
趙匡胤笑得無比燦爛:「那也不錯,證明你心中有我。」
明月嘲笑他:「沒想到,堂堂將軍,不是正襟危坐以做表率,反而胡敲梆子亂擊磬。」
「在你面前,我這不算胡言亂語、得意忘形,而是直率真誠、至情至性。」
明月懶得回應他的話,定定神,看看兩邊,發現大帳旁邊的士兵都是面向帳篷而立,沒有一個面向他們,猜到肯定是他下了命令,故意為之。
趙匡胤解下肩上的披風,披到明月身上,一邊系帶子,一邊說:「天氣有點冷,等一下騎馬飛奔,寒意會更重,披好。」
「不,我不會騎馬,更別說飛奔,況且,我何時答應過要去策馬?你是受人景仰的大將軍,豈可耍無賴行徑強人所難?」
趙匡胤朗聲而笑:「反正這無賴行徑已耍了個開頭,豈有半途而廢又擔了壞名聲的道理?本將軍豈不虧大了?絕對不行!坐好,馬上帶你飛!」話音還未完全落下,他一提韁繩,雙腿一夾,駿馬像一支箭般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