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營出現在眼前,趙匡胤終於開口說話:「過了今晚,你我又要再度分別,相聚的時間總是如此短暫。」
「明日,就要往濠州進發了嗎?」
「大軍明早拔營。你此行北返洛陽,途中務必多加小心……」
「月兒,你去哪裡了?醒來不見你,我很擔心。」原來是慕容俊在大營入口處等著。他身體虛弱,無力自主站立,由船家及其妹夫在兩旁攙扶著。
船家道:「姑娘,我勸他回去休養,在營帳里等你便可,可他就是不肯,非要出來尋你。」
看到慕容俊醒來,明月喜極。因喜極,她一下子鼻子發酸、淚意上涌:「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來。」
透過營地燃燒的篝火映照過來的亮光,慕容俊看到明月與一名男子共騎一馬,他心中不悅,虛弱地說:「月兒,快下來,我很累,來扶我進去。」
明月心急火燎地要下馬,而趙匡胤雙手緊握著韁繩不鬆手,不讓明月下馬。他俯視著慕容俊,道:「我是趙匡胤,與月丫頭相識多年,如今重逢,相談甚歡……」
「趙二哥,日後再說。」明月急了,求道。
趙匡胤想了想,覺得確實不能急在一時,欲速則不達。他這才願意鬆開手,翻身下馬,再扶明月下來。
看到趙匡胤對明月舉止親密,慕容俊臉色微變,同時心中也暗道:原來是趙匡胤,早聞其驍勇善戰,想不到是以這種方式得見其廬山真面目。
明月下馬後,立即過去扶著慕容俊,並道:「昨晚於十八里灘水寨,你受傷後,是趙二哥……趙將軍及時率兵趕到,救下你我。」
慕容俊強撐著身體,向趙匡胤抱拳行禮:「感謝趙將軍救命之恩,潘俊日後定當圖報。」
趙匡胤淡淡地道:「機緣巧合而已,不必掛齒。」說完,他深深地看了明月一眼,將手中韁繩扔給旁邊的侍衛,再從另一個侍衛手中接過一根鐵棒,這是他平時所持的武器,也會用於作戰中。
看著侍衛雙手捧著鐵棒很是吃力,可到了趙匡胤手中,卻顯得很是輕鬆。只見他手握鐵棒,大步往大帳走去。
目送趙匡胤的背影,明月這才明白他為何臂力過人,原來都是長年累月所練就。
扶著慕容俊回到營帳中,安頓他躺好,明月想去熬藥給他喝,慕容俊叫住了她。他拉住她的手,默默凝視,目光中有疑問,卻並未開口相詢。
他受傷後,未能一直陪在他身邊,未能守著他醒過來,明月心中有愧,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解釋清楚。
終於,還是慕容俊先開口:「月兒,明日我們就離開這裡,繼續啟程回洛陽。」
明月吃驚,立即搖頭表示反對:「不行,你傷勢嚴重,定然受不了舟車勞頓,等你身體好轉,再啟程也不遲。」
「聽我的,月兒,這點傷,我能承受得住,而且,只要我們繼續走水路,我可躺在船中靜養。這樣,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可是,你的傷口需要找大夫開方子、抓藥,需要定期敷藥、換藥,還需每天熬藥喝,這些,在船上怎能全部完成?」
「藥物之事,我們可定期到所經過的州縣碼頭停留,尋找大夫診治、取藥。我的傷,是刀劍之傷,並非什麼疑難雜症,要尋大夫診治,不是難事。」
「不行,我不同意。」
「月兒,不知為何,我心裡有一種很不安的感覺,這感覺提醒我,不要在這兒再待下去。」
「阿俊,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趙將軍說跟你是舊識,今日你與他共乘一騎外出,他是否還跟你說了什麼?」
明月這才明白他所說的不安感覺,原來源於此。她想起趙匡胤在山頂上說的話、問的問題,也產生了不安。她不想跟慕容俊撒謊,但也知道不能在此時增加他的不安情緒,令他無法安心養傷。想到這,她緊握著他的手,安撫他:「聽趙將軍說,明日大軍拔營,往濠州城進發,不會再駐紮於此。阿俊,你傷勢不輕,且流血過多,眼下身體虛弱,絕不可以啟程趕路,若你有任何差池,我將悔恨一生。求你,聽我的話,先在此休養幾天,再讓船家發船啟程。」
慕容俊這才不再堅持。
喝過藥後,慕容俊昏昏入睡。明月守在他身邊,因心中擔憂他的傷情,她幾乎是一夜無眠。
拂曉時分,朦朦朧朧之際,聽到說話聲、腳步聲、馬蹄聲等聲音嘈雜交織,明月一個激靈,馬上清醒過來。聽聲音,估計是大軍準備收營帳和點兵出發。
明月睜開眼睛,看慕容俊仍睡得昏沉,不知是過於虛弱還是藥物所致?
低頭看到自己身上披著的披風,明月思維清晰起來,連忙解下披風,摺疊好,匆匆往趙匡胤所在的大帳走去。
兩個侍衛將她攔在大帳門前,其中一個進去通報後,才聽到趙匡胤傳令讓她進去的聲音。
進到裡面,明月看到趙匡胤已穿好一身盔甲,整個人精神奕奕、英姿勃發,看來昨晚休息得不錯。
見到明月,趙匡胤似笑非笑地問:「分別之際,開始覺得依依不捨了?」
明月撇嘴:「來還你披風,希望你安心建功立業去。」
「來,幫我披好,算是為我出征壯行。」
明月猶豫了一下,轉念覺得他的要求並不過分。他的救命之恩,一時之間,無以為報,那就為他出征壯行吧,希望他平安無恙歸來。想到這,她走過去,打開披風,披在了他身上,並為他系好。
趙匡胤默默地看著她,一會後,他突然扔下「我走了」三個字,就開始大步往帳門口走去。
正當明月愣在原地看他離去的背影,不料他一隻腳剛跨出門口,突又折返回來,不由分說,一把拉過明月,將她擁於懷中,低聲問:「為什麼?」
明月不知他想問什麼,驚慌失措之下,只想推開他。可他雙手猶如鐵臂般,她使勁去推,他紋絲不動。
「為什麼?明明是我認識你在先,可你選擇的人卻是他?是我不如他卓爾不群?抑或不如他翩翩年少?」
明月無言以對,仍試圖離開他的懷抱。
儘管沒有得到明月的回答,趙匡胤仍執意追問:「可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明月無奈,只得回答:「趙二哥,我與阿俊,已有山盟海誓。」
聽到這,趙匡胤笑了:「那不算數,當年你在扶搖軒,也曾應允與我繼續秉燭夜談,又說聽憑我差遣,鞍前馬後,絕無怨言。我也說過,若你違背所言,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追回來。」
「那是玩笑話,與盟誓不同。」
「於我而言,並無區別。若不是夫人夜至扶搖軒,我相信你不會不辭而別,我與你也不會是今日這番境況。」
「趙二哥,與他人無關,確是爹爹千叮萬囑我往金陵。」
趙匡胤心中有數,自然不信,但也沒有再去執意辯論,而是開始傾訴般在她耳邊傷感低語:「我也不知為何會對你心生牽掛。自你從趙府不辭而別後,我一直想你。是因為你的與眾不同?還是在洛陽相逢義氣為君飲時已埋下情根?我也不知,但就是心裡會想著你。今日分別,我南下征戰,你北上回鄉,若今日我不把心裡話說出來,一旦我殞命戰場,便再也沒有機會說與你聽。若是我能活著回來,我希望,我能將你接到開封,與你一同分享建功立業的喜悅,與你繼續秉燭夜談。倘若我無法活著回來,今日這番話,希望你把它忘記得一乾二淨,不要徒增傷悲。」
說到這,趙匡胤鬆開明月,雙手落在她肩上,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而嘴邊卻露出自嘲的笑:「但或許,是我想多了,你根本不會為我而歡喜或傷悲。」
「趙二哥,我……」明月想解釋,但倉促不安與心慌意亂之間,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走了。」趙匡胤寬厚的手掌蓋在明月頭上,輕輕揉了兩下,便轉身離去,再無絲毫遲滯,再無駐足回首,獨留下明月呆呆地立在空無一人的大帳中。
過了好一會,明月才回過神來,嘴裡喃喃:「趙二哥,你一定要活著回來。昨日,在山上,老天把靖遠給了你,此後,安定邊地、造福百姓,是上天交給你的重任,你務必以此為己任,孜孜不懈一輩子,又豈能輕言一去不返?」
趙匡胤率大軍前鋒離開後,差侍衛給明月送來一封信,讓她回去後設法面呈洛州刺史。
明月以為他已忘記此事,原來他牢牢把此事放在心上,並言出必行。
侍衛同時送來了明月等人被十八里灘水寨官兵搜去的包裹,並讓船家隨他去領回賴以營生的船隻。
大軍全部離開後,明月與慕容俊等人繼續原地休整。
過了幾天,眼見慕容俊的傷勢有了好轉,幾人這才商量著再過兩天就啟程,繼續按原計劃往洛陽行進。
時值初冬,一路上,為照顧慕容俊療傷和康復,幾人走走停停。
行程中,陸續聽到戰況消息:周軍攻下濠州城後,皇上與趙匡胤分別在淮河南北兩岸推進戰線,一路接連攻克泗州、揚州,又向海州、楚州揮軍而去。
明月想到金陵的姨母、娥皇姐姐等人,不免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