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俊聽到店小二的話,馬上明白過來,低聲問明月:「她是伊府姚氏?」
明月緩緩地點了點頭。
定下神之後,明月想了想,問店小二:「店家,這女人現在瘋了,還穿著一身華麗乾淨的衣服,想必還有其他家人照顧她吧?」
「她沒有家人了。但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她有一個忠心的僕人,聽說就是府中的護院。這女人還沒瘋之前,宣布將府中事務交給護院打理。可憐她一個女人無依無靠,多虧有這護院幫忙打理,從而保住了整個伊府,不然,伊府的萬貫家財,早就被各方虎視眈眈的人瓜分得乾乾淨淨了。如今,伊府忠心護主的護院,在洛陽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明月冷哼一聲,道:「世上沽名釣譽之輩多得很,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時間雖然不會說話,但最後會證明一切。」
「咦,姑娘好像不太相信呢?這也難怪。開始的時候我也不太相信,但去年以來,他替這瘋女人,不,他既替伊夫人為朝廷出兵江南捐巨款,平時又贈藥施粥給貧窮流浪者。今年年初,更是建了護英所,收留撫養無家可歸的孤兒。種種善舉,不得不相信啊!」
明月沉默了,以前覺得孔彪只是一個習武莽夫,萬萬沒想到他計謀和城府這般深沉,蟄伏多年,步步為營,等到將伊府的大權握在手中之後,竟然通過樹立大善人的形象籠絡人心,又以金錢開路,建起與官府之間的橋樑。如此一來,若貿然到衙門告官,恐怕困難重重。
想到這,明月全然沒有了食慾,到樓上的房間取來斗篷披上,戴上斗篷的帽子,這才下樓。她心情鬱悶,想上街透透氣。
她與慕容俊走出客棧,並肩走著。
北風呼嘯,雖有陽光,但寒風仍然颳得人的臉頰生疼。
雖有陽光,但明月的心中一片陰沉。聽了店小二的話,她感到更加茫然無措,不知到底該從何著手?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東二街。伊府的重重屋宇飛檐,已遙遙在目。
明月內心夾雜著親切、溫暖、悲傷、心痛等情緒。那屋宇飛檐下,有她成長的快樂印記,也有親人離散的痛苦。一切的一切,在她心中翻江倒海般湧來。心緒澎湃中,她取出一塊面紗,戴到臉上,只露出眼睛和額頭。雙腳加快了速度,往伊府的大門那邊走去。
這些街道,她無比熟悉,似乎閉著眼睛都知道怎麼走。不一會兒,在即將轉一個彎就能看到伊府大門的時候,她聽到那邊人聲喧囂。
終於看到家門,似是日思夜想、千轉百回後才得見,明月的眼淚突然就涌了出來。曾經有一段時間,這座府邸成了禁錮她的牢籠,她曾多麼希望能衝破這個牢籠,奮力振翅飛向那廣闊的天空,從此能夠自由自在地飛翔。但離開後,才覺得,這裡有她溫情的根源,無論飛得多遠,都牽動著她內心深處的眷戀。
明月與慕容俊放眼望去,怪不得會有人聲喧囂,原來,伊府大門前,正進行施米活動,來排隊領米的窮苦人站成了一條長龍。每一個領到米的人,嘴裡都會稱讚一聲孔善人。
兩人走到長龍後面往前看,只見有兩個家丁正在為排隊的人逐個施米。
慕容俊看向明月,目光中有詢問。
明月領會到慕容俊的意思,搖搖頭,表示並不認識這兩名家丁。她估計是孔彪奪得伊府的大權後,新雇了一些下人。
伊府的大門緊閉,無法窺視裡面的情況。
明月的目光環視家門口周邊的情況,看到一個穿著破舊灰色棉衣、年齡約50歲的男子蹲在長龍右邊不遠處的牆根,他雙手交叉放進棉衣袖內,面前放著一個破碗,碗裡空空如也。但奇怪的是,他並不過來排隊要米,兀自蹲著,雙目呆滯,面黃肌瘦。因天氣太冷,他衣著又較單薄,冷得鼻涕時不時流出來。他有時會將鼻涕吸溜回鼻子裡,有時吸不回去就抬起手用衣袖去擦拭。
饑寒交迫的可憐人!明月動了惻隱之心,緩步走過去,蹲下來,道:「大叔,你怎麼不過去排隊領米?」
此人擦了一把鼻涕,伸出兩隻手比劃著名,口中咿咿呀呀,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原來是個啞巴。明月的心更難受了。
出乎意料地,明月看到啞巴取起旁邊地上一塊木炭,哆哆嗦嗦、歪歪扭扭地寫著什麼。她站起來細看,原來寫著:沒地方做飯。
啞巴擦掉字跡,繼續再寫。
明月再看,只見寫著:好心人,給包子吃,或施捨點錢給我買包子。」
這時慕容俊也走了過來。
明月對啞巴說:「大叔,這裡有一點錢,天氣寒冷,趕緊拿去買點吃的吧。」她說完,取銅錢交給啞巴。
啞巴接過銅錢,站起來,對明月和慕容俊彎腰表示感謝的同時,又忙不迭地用衣袖去擦拭鼻涕。
明月於心不忍,解下斗篷,道:「大叔,這斗篷給你禦寒。」
啞巴比劃著名手表達謝意後,不客氣地接過斗篷披到身上。他系好斗篷之後,滿心歡喜地看向明月,一瞬後,他看明月的目光變得古怪和狐疑起來,臉上的笑容也像是凝固了。
明月大為不解,不明白自己哪裡不對勁,問:「大叔,還是很冷嗎?」
啞巴沒有回應,眼睛盯著明月的髮髻一動不動。
不明白啞巴的突然轉變,明月求助地回頭看嚮慕容俊。
慕容俊見狀,拉起明月,拔腿就走,邊走邊說:「這啞巴有點古怪,一切小心為好。」
明月覺得慕容俊言之有理,便跟著他快步離開。
走出好遠之後,明月想起趙匡胤修的書信,便說:「阿俊,去一趟刺史府,好嗎?有趙將軍的書信,正好可以去一探虛實。自古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看看孔彪這個惡魔用金錢開路,到底讓多少本地官員變成了鬼?」
慕容俊一口答應:「好。」
兩人開始往刺史府走去。到了府門口,跟守衛說明來意,並請代為通報。不料侍衛告知一個對明月來說很不好的消息:刺史大人剛於一周前調任他州,新的刺史還在赴任途中。
明月捏著手中的書信,剛出手就折戟而歸,她心中好不失望。
兩人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先回客棧,再作籌謀。
日沉月升,一輪滿月掛上了柳梢頭。
明月站在天字二號房門前的廊道,稍仰著頭,看著清輝無邊,數數日子,月盈月缺之間,離家竟然已三載。這個目前還回不去的家,究竟何時才可回歸?爹爹,又到底在哪裡?
一顆心,越想越是充滿淒楚。爹爹沒有下落,而辰子、虎子呢?明月無聲地問:「辰子、虎子,你們在哪?我回來了,你們知否?你們有沒有堅持下去,為爹爹和我守住伊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