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孫杰,你聽說沒有,之前那個打老師被勸退的林別要回來上課了,而且還要插在我們班!」
王明宇一說完,教室里瞬間發出驚嘆和桌椅挪動的刺耳聲。
不少人靠了過來。
「不是!真的假的?」
「你從哪知道的?」
這好像是個勁爆的話題,但也有人毫不在意,就比如坐在最後一排那個靠窗位置的女生。
她身上像自帶一層屏障,孤僻冷淡,班裡四十多號人沒幾個願意和她說話,當然不只是因為她不愛交流,而是她爸是勞改犯。
這件事說來複雜,影響不好,而且那年市里幾乎鬧得人盡皆知,班上學生家長知道她是那個殺人兇手莊昀的女兒後,都讓自家孩子避著她些。
「你別喝水了!快說快說!」
挑起大家興趣後,王明宇開始賣起關子,他仰頭將手裡剩下的最後一口礦泉水一飲而盡,期間往那個冷漠的女生身上瞄了一眼。
她高高束起的馬尾有些鬆散,幾縷碎發垂在白皙的側頸,她長得很漂亮,五官精緻,眼睛是不常見的那種淡淡的琥珀色,看人時晶瑩剔透的。
王明宇和班裡的許多人一樣,老是不自覺的去看她,卻從不和她搭話,只有大家一起聊到她的八卦時會不論真假的開她的玩笑。
「哎呀!你們急什麼,消息保真,我剛去噓噓的時候還看到老班跟林別一起上樓呢!」
周圍議論紛紛,王明宇扭緊瓶蓋,重重咳嗽一聲,像是想要引起誰的注意,隨後一個抬手將礦泉水瓶朝垃圾桶投去。
卻不想丟人丟大了,礦泉水瓶完美避開垃圾桶,剛好砸在了那個女生的肩膀上。
這下是徹底引起她的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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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裡聒噪,空氣燥熱,莊願扶在桌上寫題,髮絲被汗液黏在脖頸上,很不舒服,她伸手將頭髮扯開。
肩膀卻被突如其來的水瓶砸到。
九月天,她竟然穿著秋季校服外套,被砸到的一瞬間,她蹙眉微不可察地悶哼了一聲。
空氣安靜一瞬。
王明宇不解自己也沒用什麼力氣,她怎麼看著像吃痛一樣,但想想他還挺得意的,證明自己力氣大嘛!
有人視線落在莊願身上卻沒人說話,礦泉水瓶掉在地上發出輕響。
莊願轉頭,眼神不善地看了王明宇一眼。
黑長的睫毛半遮住琥珀色眼瞳,王明宇被這一眼瞪得心裡痒痒,一時間沒有下一步動作,就這麼看著女生收拾好東西,背起書包,離開教室。
她動作乾淨利落,大家一抬眼,人已經走了出去。
莊願前腳剛邁出教室,後腳班裡就重新吵鬧起來,大家議論紛紛,表達不滿。
「莊願她又搞什麼,晚自習沒結束就直接走了!還有她那是什麼臉色,不就是別人不小心砸到她了嗎,家裡啥情況了,還耍大小姐脾氣?」
九月,安城的雨還在無休止的下,莊願呼出一口氣,教室里的議論聲完完全全落在她的耳朵里。
原本塞在口袋裡的耳機被捋開重新戴上。
肩膀上的皮肉還在隱隱作痛,不是因為剛剛的礦泉水瓶,而是今天中午被陳佳佳幾人堵在桌角撞到的。
莊願沒有看也知道一定又是青紫一片。
陳佳佳下午沒來上課,她中午臨走前踹著莊願的板凳,威脅道,讓她晚自習放學別走。
可莊願走了,還是提前走的,說心裡不忌憚是假的。
莊願知道陳佳佳是想她幫忙傳月考的答案,因為月考的座位號今天出來了,陳佳佳前幾天也說過這次成績不錯的話,她媽媽會獎勵她什麼東西。
可莊願就是不願意乖順留下,即便只是暫時逃過一劫,即便明天可能面對的是陳佳佳幾人變本加厲地報復。
街道擁擠,莊願撐開雨傘走進雨幕。
雨珠落在地上濺起水花打濕了球鞋。
莊願將傘柄緊緊握在手心,一想到中午陳佳佳在她校褲上留下的灰色鞋印她就覺得反胃。
「特色燒餅來看看啊!」
「喂!你走路能不能別亂晃!雨傘戳到我了!」
人聲嘈雜,叫賣聲,吵架聲,聲聲都能蓋過雨聲。
待莊願穿過這條商業街,轉彎走進小巷,耳邊終於清淨下來。
可白色球鞋踩過減速帶後卻突然停下腳步,莊願站在原地,心跳漏了一拍。
巷子中間的那家黑網吧亮著彩色燈牌,燈光照亮方圓內的毛毛細雨,而此刻,燈牌下就站著莊願最不想看見的人。
陳佳佳穿著白色碎花吊帶配黑色小短裙,手腕掛著帶有隔壁便利店logo的塑膠袋,正踮腳湊在一旁的少年耳邊說話。
少年人高腿長,女生想要貼到他耳邊看起來很費勁,可他卻絲毫沒有要偏頭的意思。
主動權在誰手裡一眼便知。
這時黑網吧門上的風鈴響起來,玻璃門被推開,裡面走出一個紅毛,他手裡轉著煙盒,抬眼看到門口兩人,隨意搭了一句話,
「出來餵貓?」
陳佳佳臉頰泛紅,不自然地站回原位,答道,
「是呀,但是沒看到大白呢,它每天晚上都會來嗎?」
語氣和平時跟莊願說話的樣子相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
「我不知道,那隻大白貓天天就只有林別會餵。」
紅毛說著指了指陳佳佳身旁的少年。
那個被叫作林別的少年沒吭聲,他雙手插兜,神色漠然,嘴裡叼著燃了一半的香菸,白T加工裝短褲,頭髮亂蓬蓬的,給人一種撲面的頹感。
他視線毫無目的的神遊,猝不及防和朝這裡偷窺的莊願對上視線。
莊願心下一驚,趕忙傾斜傘面,遮住自己,她可不想跟陳佳佳再牽扯上半點關係。
那邊還在閒聊,莊願放緩呼吸,貼著另一邊的磚牆快步走著。
雨水拍打在腳踝,交融在熱風中,潮濕,悶熱。
黑網吧門口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少年倏然開口,「咪咪。」
嗓音慵懶有些沙啞,他開口後門口一時間沒人再說話,像在綠葉上匯聚已久的水珠倏地落下。
「林別你看到大白了嗎?」
是陳佳佳驚喜的聲音。
少年沒回答她,而是又叫了一聲,「咪咪,過來。」
莊願悶頭往前走,一旁圍牆裡的枝葉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響,她沒有抬頭,視線中卻突然出現了一團白色陰影。
「啊!」
一隻大白貓撲在她胸前,將她當作踩點,又迅速跳到一邊的水泥路上。
莊願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壓的趔趄,她腳步不穩向後倒退,卻不想一腳踩空摔坐在地。
雨傘倒在一旁,傘柄落進水窪中。
「喂!你沒事吧?」
聲音由遠而近,混雜在腳步聲和雨聲中。
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話是問自己的,莊願抬頭,有雨水落進眼睛,視線中多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那個原本站在黑網吧門口抽菸名叫林別的少年,此刻半彎著腰,挑起半邊眉朝她伸出手。
「怎麼了呀?」
陳佳佳撐開傘小跑過來。
「我沒事,謝謝。」
莊願沒有去拉面前的那雙手,她單手撐地迅速起身,彎腰撿起地上的傘後立馬想走。
手腕卻被一隻手握住。
察覺女生熟悉的眉眼,林別幾乎是立刻做出反應攥緊她的手腕。
琥珀色的眼睛,警惕的眼神,她視線在他身上略過一眼,看見站在他身後的陳佳佳時,迅速抽走手腕,迴避掉視線。
林別有些抱歉的收回手,他張了張口,即將喊出她的名字時,話被陳佳佳打斷。
「莊願?你怎麼在這?晚自習還沒下課吧?」
陳佳佳看似關心地詢問,在莊願耳朵里意味不明。
果然是她,林別難以察覺地勾了勾嘴角,原本在網吧門口時無意落下一眼,只是覺得相似,還好她碰巧被白貓撲倒,給了自己確認的機會。
「提前走了。」
莊願回答,聲音淡淡的。
「啊,那可以嗎?你和老師說了吧……」
陳佳佳邊說邊體貼的將粘在莊願額頭的碎發捋開,她動作輕柔,語氣關切。
卻不想話說到一半,身旁的少年忽然開口。
「莊願。」像是確定名字般,停頓一秒後,他才繼續笑著道,「不好意思啊,讓它撲倒你了。」
林別說著輕輕踢了一腳那隻大白貓,貓咪喵了一聲後又去蹭少年的腳踝。
莊願掃過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薄唇微抿,搖了搖頭。
察覺到陳佳佳那邊的氣壓已經壓的很低了,莊願向前邁動步伐,只想趕快離開。
但那個少年再次叫住她,「等一下,你的手這裡被劃開了。」
林別照著她傷口的位置指在自己手心。
莊願依著提示向手上看去,確認劃痕後,才感到細細的疼。
面前多出一張創可貼,躺在少年的掌心裡被遞過來。
「口袋裡剛好有,送給你。」
「謝謝。」
包裝邊緣被打上雨水,莊願伸手拿過,指尖觸碰到他的掌心,輕輕的,短暫的。
莊願最後看了他一眼,這下是真情實感的感謝。
隨後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雨幕中。
她變了,像是裹了一層殼,變得謹慎小心。
林別輕哼一聲,依然站在原地,陳佳佳靠在他身旁抬著胳膊,費力替他撐傘。
「你們以前不是好朋友嗎?你欺負她了。」
林別伸手接過陳佳佳手中的傘,看著空蕩的小巷盡頭,突然開口。
他猜的很準,陳佳佳愣了一瞬,就聽林別接道,「別在欺負她了。」
一聲震天響的雷鳴,小雨突變傾盆大雨,莊願提前一步跨上公交車。
隔著玻璃看窗外的暴雨,莊願鬆了一口氣。
這個點的公交車人少,也很安靜,安靜的只能聽見雨聲,豆大的雨珠將外面的世界打的模糊,少女托腮縮在座椅上。
她視線無神定格在某一處,眼底蒙上了一層霧,恬靜的像一朵孤零零開在溫氏的花,孤單,漂亮。
殊不知有人手握斧頭躍躍欲試,想要暴力斬開溫氏這層殼,想要將她,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