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不知要下到猴年馬月，莊願回家時身上衣服被淋的可以滴水。
老校區隔音不好，莊願剛上到五樓就能聽見家裡吵鬧的聲音。不用想也知道是她媽江雨蓮又找人在家打牌了。
鑰匙插進門鎖，轉動。
鐵門吱呀一聲，莊願一開門就被撲鼻的煙味嗆地咳嗽，她眼眶咳得泛紅，眯眼朝里看去發現家裡簡直亂的不成樣子。
桌上擺滿殘羹剩飯，地上是黑黢黢的菸頭和腳印。
客廳里圍了五六號人，一個光膀子的胖男人正指著茶几上的一副牌破口大罵，另外幾人一口一個「王哥，王哥」的勸，而江雨蓮滿臉通紅歪在沙發上吸菸，明顯喝了酒。
屋裡開著空調沒開窗，煙大的像起了霧霾。莊願走到陽台用力推開窗戶，窗框相撞發出「砰」的聲響。
終於有人注意到她，江雨蓮朝莊願招了招手，嗓音沙啞，「回來啦寶貝，那邊有媽媽從飯店打包的菜，看有沒有愛吃的。」
莊願心想難道是去吃那個桌上的殘羹剩飯嗎，有的碗裡甚至被人吐了痰。
但她沒有吭聲，徑直走開，不想搭理醉鬼。
「江姐啊，你姑娘長的真俊，像你！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挨著江雨蓮身旁的一個女人馬屁道。
「唉。」江雨蓮起身呼出一口煙，眼底瞬間泛起淚花。
周圍還在吵鬧，那女人擰眉看著她眼裡滿是心疼的情緒。
任喬視線渙散，將手裡的菸頭摁滅在茶几，停頓一段時間後才繼續道，「你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她爸爸了，他以前也愛這麼說我們娘倆。」
「姐啊！你又提他幹嘛！要不是他搞那些見不得人的糗事，你們娘倆能像現在這樣住在這小破房子裡嗎！」
那女人摟過江雨蓮的肩膀，指指點點道，聲音尖銳刺耳。
茶几上一圈的人不再糾結上把牌的輸贏，而是替她打抱不平起來。
「你呀，就是心太軟了，要我說這樣的男人巴不得他在牢里死了才好！」
「是呀！」
「好男人一抓一大把，就你前幾天認識的那位陳老闆人就不錯！他離婚好久了，人還老實，而且我看他還對你有意思呢……」
江雨蓮手裡攥著紙巾又抽抽嗒嗒哭了起來。
她太會裝了，莊願這樣評價，就連莊昀被判刑前也傾心替她規劃下一筆除了賠償金外不小的錢財，那時候莊願從外補習回來，傍晚家裡沒開燈，她往客廳走就見江雨蓮憔悴地拉著莊昀的手，含情脈脈道，會一直等他。
不過這筆錢現在應該早就被她賭光了，莊昀也永遠不會回來。
要不是長時間生活在江雨蓮的身邊，見過她去下面具的自私樣子，莊願恐怕也要相信，她的媽媽是個心腸軟弱重情重義的笨女人。
莊願從冰箱裡翻找到一袋沒過期的麵包，客廳里的幾人罵完莊昀，又將話題扯到莊願身上。
虛情假意的關心落進耳朵。
莊願眼角抽了抽，走進房間一把帶上房門。
麵包不好吃，夾心裡的果醬太甜，莊願兩三下塞進嘴裡，鼓著腮幫機械地嚼著。
作業已經寫了大半，她彎腰從書包翻找出試卷，展開。在紙上寫下最後一筆時，窗外的雨停了。
桌角的手機碰巧震動一下，莊願伸手去點開屏幕，除去一些沒用的GG，最上面一條是陳佳佳發來的信息。
-你今天走的挺早啊，期待明天見你。
莊願垂眸盯著信息，面色平淡。
屋外好不容易安靜幾秒後，猛的吵鬧起來，她聽見了江雨蓮放肆大笑的聲音，估計是贏牌了。
房間裡沒有空調，即便窗戶打開著，依舊潮濕悶熱，莊願猶豫片刻，還是脫去了身上已經被捂乾的校服外套。
隨著衣服褪下，她胳膊上一道道的傷痕完整展現出來。
眼睛乾澀，莊願緩慢地眨了下眼，隨後像脫力般趴倒在書桌上。手臂墊在頭下，牽扯到傷口，疼痛感蔓延開。
心中情緒突然像潮水般侵襲而來，壓住胸口，讓她難以呼吸。
-
「報告！」
莊願遲到了，上課鈴在她跌跌撞撞跑到班級門口的上一秒打響。
班主任兼數學老師的任喬轉頭看了眼門口氣喘吁吁的莊願，沒做回答，繼續敲打著手裡的教棍，在班裡邊巡視邊絮叨。
「我說過多少遍，不要遲到，不要遲到，現在主任查的緊，一個遲到，我們班又不知道要被扣下多少榮譽分……」
整棟樓都靜了下來，班裡大部分同學正在聚精會神寫著任喬剛剛發下的數學題目，當然也有幾個半吊子在底下戳戳搗搗地開小差。
陳佳佳托腮，百無聊賴的在紙上畫畫，被身後的人拍了下肩膀，她不耐煩的向後瞪去，那人卻指著門口讓她去看。
陳佳佳朝門口的莊願投去不屑的眼神，但在歪頭看清她身後人時卻眼睛一亮。
莊願注意到陳佳佳的目光，有些不舒服地向後倒退，卻不想撞進了一個人的胸膛里，清甜的檸檬味霸道席捲過莊願周圍的空氣。
肩膀被一隻手扶住，莊願驚訝轉頭，只能看見少年骨相優越的側臉，他腮幫鼓出一小塊，嘴裡正嘎嘣嚼著一顆檸檬糖。
少年低頭朝她彎了彎嘴角，抬手叩響教室大門。
「報告！」
好看的面容，深邃的眉眼。
莊願一眼認出他，是那個昨天晚上和陳佳佳待在一起，送了她一張創可貼的少年。
只不過他髮型不再凌亂，明顯修剪過，看起來清爽利落。
和昨天晚上那股陰鬱的頹廢感不同，乾乾淨淨的淺綠色校服襯得他少年氣息十足。
「對不起。」
莊願往前走了一步小聲道，因該是離得太近，她還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煙味。
「沒事。」林別道。
班裡同學齊刷刷抬頭，整齊劃一看向門口。
「新同學是吧！」
任喬注意到大家的動作，也看了過去。
她握著教棍走上講台，朝門口招招手，語氣和善，掛著淺笑，「快進來吧，怎麼這麼晚才來呀，是被汪主任叫去拿書了嗎？」
「不，我早上睡過了。」
任喬被他誠實的回答一噎，還是扯著嘴角，讓人進班，「老師在講課的話不用打報告，直接進就行。」
「原來是這樣，我看她站門口，還以為遲到要罰站。」
少年兩手插兜跨進門檻，說著向後看了一眼，對著莊願道，「走吧，班主任都發話了。」
莊願愣了一瞬，沒說話，垂著眼睫跟他前後腳進門。
莊願回到座位，將書包放在腳邊，抬頭發現少年被任喬拉上了講台。
「不是，他真來我們班了啊？」
「啥？班裡多了個轉學來的帥哥你不高興？」
「你不知道嗎？我聽說他高一把一個老師打到住院，當時落了個好大的處分，竟然沒被開除……」
講台下議論紛紛。
講台上他面色平靜。
「好了好了！都給我安靜！這位是即將加入我們六班大家庭的同學，剩下的一年高中生活里大家要好好相處，為了目標共同奮鬥！」
任喬手裡的教棍敲響講台，讓出位置，「來同學，介紹一下你自己。」
少年沒有走到任喬給他讓出的位置，他就站在門邊，單肩挎包，散漫開口，「林別，兩個木的那個林，別惹我的那個別。」
他說完就要往台下走，被任喬攔住。
空氣沉默一瞬，有人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自我介紹已經結束。
「讓我們歡迎林別同學！」任喬自顧自拍了拍手，「林別你沒有別的要介紹了嗎，比如愛好或個性之類的？」
任喬沒有要放他走的意思，那根教棍就攔在林別胸前。
講台下再次議論起來。
「不是，他說啥了？」
「好裝，但人帥。」
「喂，你剛剛看門口了沒有，林別一站在，那個莊願立馬往後倒退直接摔他懷裡去了！」
「啊……難評，因為林別家有錢嗎還是長得帥，迷惑操作……」
說話的女生彎著手，遮遮掩掩擋住嘴巴，她說著，往台上看去，就見被議論對象的其中之一正眼神不善的垂眸看著她。
「她……她……」
女生磕磕絆絆起來，她同桌還等著下半句話，有些不解的拿手肘去戳她。
「她咋了你快說呢！」
回憶流言中台上少年的所作所為，那女生頓時頭皮發麻，不耐煩拍開同桌的手，閉上嘴巴。
「哦，對了，我確實有愛好。」
林別開口道，像是思考了一下，扯著嘴角，倏然笑得痞壞，「那就是，愛，打，架。」
他一字一頓，兩手插兜，吊兒郎當地站在原地，語氣滿是威脅，「有些事兒你們應該也聽說了，還有我最討厭別人在我背後嚼舌根，一般這種人我都是直接……」
「停！」任喬重重咳了一聲，將他的話打斷，「看得出來這位同學很有個性啊……」
台下一陣唏噓。
「行了。」任喬朝教室張望著，「班裡的空位不多，我看你先坐在……」
「老師！讓新同學坐在我旁邊吧！」陳佳佳腰板挺得筆直，在位置上舉起了手。
她的位置在第二組前排，視野很好，不過只適合好好學習，不方便上課摸魚。
任喬皺起眉，「我記得你旁邊不是有人嗎？」
「孫杰說坐在這扭脖子不舒服，自己換位置了。」陳佳佳道。
「是嗎孫杰？」任喬眯眼詢問。
被陳佳佳提前趕到後排的孫杰縮著脖子，敢怒不敢言，只點了點頭。
任喬又在班裡看了一圈，沒有比陳佳佳旁邊更好的位置了。
這個新轉班生不簡單，是主任親自轉告她要多照顧的純在，之前在校一個月打下的戰績恐怖如斯，連她都有所耳聞，又怎麼敢怠慢他。
「那林別你就坐在陳佳佳旁邊吧。」
「不用了老師，我要坐那裡。」林別抬手指了個確定的方向。
任喬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教室斜邊的最拐角，滿出塑料瓶的垃圾桶，還有那個上課帶著耳悶頭刷題的女生……
像是感受到班主任的視線，莊願茫然抬頭。
「莊願！你給我把耳機去掉！」
任喬無力怒吼。
她剛想勸說林別換個位置選，就見林別攔也攔不住地走到那個垃圾桶旁。
「這大熱天的你往垃圾桶邊上坐，不覺得有味道嗎？」
任喬插著腰不解道。
「但她不也坐在這嗎？」林別拉開板凳轉頭看她。
他顯然是在說莊願，任喬一時間陷入沉默。班裡的位置都是他們自己選的，平時班上太多頑皮學生需要精力要管，她從沒有想到過人數不平，可能會有學生被排擠出來。
任喬對莊願的印象其實不太好，一來，那年暑假的案件她也關注過，二來，兩年下來每每家長會她家人從不到場，三來，她的風評不好，她是個漂亮的女生，學生間關於她的流言蜚語很多，任喬雖然嚴厲打擊但還是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巴，唯一讓任喬放心的只有她年級前三的成績。
不過在任喬的心裡她默認將莊願列入了問題學生名單中。
現在想來她平時太過沉默寡言，好像一直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好吧。莊願同學成績優異，我希望你們坐在一起可以相互學習，相互促進。」
任喬鬆口道。
「放心吧老師，我一定會照顧好莊願同學的！」林別彎著眉眼，信誓旦旦舉手，像在接受一項重要任務。
任喬：「……」
感覺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