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靈川今日算是徹底解了心結,心無束縛,人自然就更自在。
聊完自己,姜靈川又詢問了夫婦倆的現狀。
得知當初楊靜華給過一筆錢,很是解了他們的困,如今日子尚算安逸。
如此,也算圓了姜大的一樁事。
臨走時姜靈川告訴兩人,她會在丹雲停留一段時間,遇事隨時去找她。
離開後沒有直接回去,就近找了處地方走走看看。
這片區域,算是丹雲城內普通民眾聚集最多的地。
姜靈川一路遇見的人樣貌和衣著雖質樸,但也能窺見其生活安寧。
雖不富足,但能吃飽穿暖。
丹雲縣到底是郡守的治所,看上去是一派祥和的,事實上也確實是。
之後姜靈川圍著城中心往各處都看了看。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每個人都能保證溫飽,但姜靈川沒有看出他們和雲溪山的人有什麼區別。
都是各司其事且兢兢業業,他們甚至也是鮮活的,但都沒有蓬勃的生命力。
蓬勃到,讓人一看就想說,看啊,那人在認真的活著。
蓬勃到,即使你不知道那人所求什麼,也會被旺盛的生命力所感染。
但,姜靈川遇見的多數人都只是活著度日,按部就班,被吩咐,被安排。
但不能因此責怪他們,他們其實沒有選擇。
不管是從書上學到的,還是雲溪山的生活,亦或者這幾日的見聞,都讓姜靈川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太多的人是被裹挾著走的,沒有選擇的餘地,也看不見機會。
所以,她想做個創造機會的人,雖然現在還很空泛,但她止不住的想。
比如雲溪山眾人識字的事,如果告訴他們,多識字就能得幾文賞錢,哪怕只是幾文,也會多出不少識字的人。
識字當然不是目的,明理才是目的。
明理才會思考,思考才能使人變化。
是了,就是變化。
看不見蓬勃的生命力,就是因為沒有變化。
從百年前到今朝,人世是不斷變化的,但人好像一成不變。
姜靈川喜歡變化,喜歡鮮活,喜歡旺盛蓬勃。
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很少,但是總要去做的,也總有能做的。
恣意吧,生命。
十二歲的姜靈川如此想著。
......
之後姜靈川帶著竹枝和部曲們往鄉里走了走。
那裡有田,有田的地方是和城裡不同的。
姜靈川看見了不少類似雲溪山的田莊,想必也是富戶所擁有的。
這些田莊自然是不讓外人進的,他們只去了些親和的鄉里。
每個縣大約六七個鄉,姜靈川擇了一兩個鄉,大致拜訪了一遭。
鄉里普通的耕農和佃戶看上去沒有不同,每日都是被綁在田地上的。
但觀他們的形貌,居住的環境以及家中的丁口數,就能看出他們所得不多。
或者說,所得被奪走太多了。
姜靈川之前對丁口之賦沒有深刻理解,但看著耕農之家人口不豐,她就理解了。
耕作是需要勞力的,但人丁是需要交賦稅的,人口被賦稅限制了。
而富戶家即使再多奴婢也是不需要交丁口稅的,奴婢不算人丁的。
雲溪山給佃戶們十分中得七的利,遠遠高於交完各種賦稅的耕農。
如果多數富戶之家都願意給七分,哪怕六分的利,是不是耕農們反而願意做佃戶呢?
姜靈川是發現的,比起做奴婢所謂的不算人,更多人是怕活得不像人。
活著是第一重的,為奴為婢是第二重的。
姜靈川敬佩他們對生的欲望,但.…..
她無能為力。
在丹雲縣待了不到一個月,姜靈川就回了雲溪山。
比丹雲縣更富庶的地,不多;但比丹雲縣更困窘的地,很多,而丹雲縣的耕農已然如此了。
之後她雖然也偶爾出去看看,但再沒有長期的離開過雲溪山。
她開始懂得,為什麼楊靜華多年沒有離開過雲溪山。
只有在雲溪山這片地方,她才能有所為。
她的力量很小,只能先顧及身邊的人。
回到雲溪山,姜靈川先領著部曲們巡視了雲溪山四周,丈量了每片土地。
又去了後山,看了姜大,也去了深處的密林。
她看到了那片梅林,不存的女兒就在那。
這會梅花還沒有開,她遠遠看過就走了。
回去後,她跟楊靜華說了悄悄話。
「不存,以後能把我葬在後山嗎,但不要在深處,離姜大近些。」
「雪孩兒,為何這般說?」
楊靜華怔愣許久,雪孩兒才十二歲,怎麼會是由她來葬呢?
這些年都好生將養著,雖不是長壽的,但也不會這麼早就......
「我不想離開雲溪山,也不想離開你。我怕以後忘了,說出來,多個人記住也好呀。」
人都以為她楊靜華淡然,就連她自己也都這般以為了,可這話怎麼如此讓她心痛啊。
楊靜華的內心在不斷翻湧起伏著,可她也只能答應,她拒絕不了的。
哪知姜靈川又說,「不存,我也不要墳冢和墓碑。」
楊靜華忍著情緒又答應下來。
等姜靈川出去了,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有時覺得雪孩兒不該是人的孩子,那般天然的細膩通透是人所教養不出的。
雪孩兒應是知道自己不是長壽的,可她也從未因此苦過惱過,她心憂的從來不是自己。
楊靜華不是沒想過,若換一種教養方式,就像她從小那般長成,雪孩兒是不是會更顧及自己?
可她不忍心,不願意絆住小小的孩子。
因為她把自己也寄托在了雪孩兒身上,她想看看另一個自己會成為何種模樣。
她對這孩子的愛,太多種,滿溢到現今,她哪裡接受得了這孩子如此輕易的談及死生。
楊靜華覺得,她的修行從來都是不夠的。
女兒的早夭,讓她以為自己看淡了生死。
而雪孩兒短短几句話,就令她意識到自己從來都是俗人,她畏懼人世間的離別。
人又是複雜的。
因為與此同時,她內心深處仍為雪孩兒這般明徹感到高興。
雪孩兒心境變化了,眉間愁緒也沒了,又從不畏死,於她自身而言怎麼不能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