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6章 強求
「客人若要入局,需得先出籌碼。」婢女伸出手,方紫嵐走上前去,並未將籌碼放在她手中,而是逕自拍在了桌上。
婢女垂眸看去,臉上閃過一抹疑色,「這位客人,比起十萬兩,您這半塊殘破的令牌未免……」
她話未說完,就被方紫嵐打斷了,「這究竟是何令牌,你可看清楚了?」
婢女不待定睛細看,一道聲音便先她一步問道:「這位客人,如此貴重之物,你從何處得來?」
「我倒是不知,暗場賭坊何時會問來歷了?」方紫嵐抬眼看向說話人,正是收下她金梅花領她入場的男人。
「一般的籌碼,我們不會問。」男人眼中多了審視之意,方紫嵐卻是毫不在乎,只是點了點不遠處她坐過的椅子,「勞駕,替我把座位挪過來。」
見方紫嵐沒有回答的意思,男人面色不善,然而未等他再開口,西邊雅間便走出一小廝,不耐道:「我家主人問了,為何還不開始?」
男人壓下脾氣,匆匆一禮道:「這就開始了。」說罷,不情不願地拖了方紫嵐的座椅過來。
方紫嵐在賭桌旁坐定,婢女不敢貿然收下她的令牌,也不敢得罪雅間裡等著開場的各位貴人,只得硬著頭皮道:「此局即開,輸贏在天……」
「知道了,說規則吧。」方紫嵐神色淡漠,截住了婢女後面的話,「我趕時間,想來諸位也不清閒。」
婢女咬了咬唇,道:「此局有兩位客人入局,便由押籌碼最高的那位定賭法。」
「好。」方紫嵐自然而然地接過話,「那就還是擲骰子,比大小。」
「方家那群老傢伙古板不知變通,要是按照他們那個經營模式,方家遲早要完,我可不想堂兄殫精竭慮守著的產業被那群老古董折騰沒了。」方立輝說得理所當然,「我手上的生意,都是以備不時之需,幫堂兄周轉用的。」
「你堂兄說得不錯,方家本家家主的位置,的確是你更適合。」方紫嵐唇角上揚,笑得釋然,「你脫韁野馬的性子,才能領著方家走得更遠。」
「你胡說!」方立輝沉聲反駁,眼底多了些許寒意,「方大人憑什麼說我堂兄不適合?你知道他為了家主這兩個字付出了多少?他怎麼會不合適?他可是我心中唯一承認的家主啊!」
他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聲音帶了一絲哭腔,頭也垂得越來越低,呢喃道:「若不是他,怎會有如今的方家,怎會有今日的方立輝?」
方紫嵐抬手扶住方立輝的雙肩,直視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方立輝,你不肯放過的,究竟是方立人,還是你自個兒?」
方立輝的瞳孔跳動了一下,狠狠推開了她。
方紫嵐後退了幾步才站定,她整了整衣擺,坐在了矮桌旁的蒲團上,靜靜地看著方立輝跌坐在地。
他用雙臂環抱住膝蓋,把頭埋了起來,瓮聲瓮氣的語調,斷斷續續的話語,飄忽著傳到了她的耳中。
「我出生的時候,我爹最喜歡的小妾難產死了,他覺得我是個克星,一直不喜歡我。我娘是個謹小慎微的正室,從不敢忤逆我爹的意思,連帶著也不怎麼疼我。」
「後來年歲漸長,到了讀書的年紀,家裡的兄弟都有自己的教書先生,只有我無人過問。我不愛讀書,爹娘也不管我,只有寄住在我們家的堂兄會每日扯著我去相府的學堂。」
「相府的學堂裡面大多是宰相叔父的門生,他們看在宰相叔父的面子上明的沒有為難我們,背後卻沒少欺負我們。」
「那些個削尖腦袋想當官的人,卻看不起我們這些商賈出身的孩子。我氣不過他們虛偽,就暗地裡整了他們幾次,沒想到被他們發現了,圍著我們一頓好打。」
「堂兄為了護著我,腿都差點被他們打斷了,從小落下了病根,一到雨天就隱隱作痛。可是堂兄說,京城每年也下不了兩場雨,不礙事的。」
「我原來一直在想,堂兄從小失去雙親寄人籬下,比我長不了幾歲,難道不會覺得辛苦嗎?他卻和我說,縱使屋檐壓得再低,也總能看到一方天地。那時我就在想,一定會替堂兄守住他的一方天地。」
「堂兄二十歲那年爭家主,我小叔背地裡拉了幾個長輩暗中使壞,被我發現了,我找人拿了小叔的把柄,將他威脅一通壓了下去,只為了堂兄能成為家主。」
方立輝抬起頭,雙眼泛紅面色蒼白,聲音也喑啞了幾分,「我以為他不過是我心中一株堅韌的蘭草,留下了寸土希望。卻不知何時長成了似錦繁花,占據了整個心房。」
「方立輝,縱然他是你心中的似錦繁花,也不及你自個兒活得花團錦簇的好。」方紫嵐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人啊,莫要執念太深了。傷人傷己,悔不自知。」
「事到如今,我悔也無用了。」方立輝別過頭,看向窗外深沉夜色,低聲道:「我逼他至此,再無退路。」
「也不是無路可走。」方紫嵐坐的久了,腿有些發麻,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你堂兄欠的那筆錢,我可以替他出。若是你明日清醒了,想通了便來找我,我願意出錢斷了你的執念。」
方立輝看著她晃晃悠悠的背影,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為何要這麼做?」
方紫嵐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聲音中卻多了些許落寞,「自以為要活成太陽溫暖旁人,卻沒料到最終活成了自己執念的人,不止你一個。待你酒醒後,便當作欲說還休的痴夢一場吧。」
阿宛坐在樓梯上,看到方紫嵐走了下來,忙站起身上前去扶住了她,看她神情複雜面色蒼白,不由地心下擔憂,「你還好嗎?」
她輕輕嗯了一聲,沉默的模樣讓阿宛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扶著她出了迎春樓,兩人剛一出來,就看到了門口諸葛鈺遣來接她們的馬車。
兩人都是疲倦得很,當即沒有推脫上了馬車。
不知過了多久,阿宛猶豫著開口打破了沉默,「方立輝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