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
酒店二十層，警察和賓客們基本都撤走了。從走廊的盡頭，傳來一陣細微的高跟鞋踩地的聲音。
庫拉索走了一陣，眉頭逐漸皺起，她拐入空無一人的選手休息室，翻出一雙合腳的低跟鞋，確定這雙鞋不會發出類似的動靜後，才離開房間。
她重新回到走廊上，她看了看空空蕩蕩的走廊和休息區，又看向手機上顯示的酒店監控畫面。
異色的眼瞳極快地從上面一一掃過。
在哪裡？
雪莉她到底在哪裡？
庫拉索看著一層大廳處的監控，剛想從那些打算收拾收拾提前下班的服務人員里找人，她的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十八層的某個畫面。
一個留有微卷波浪短髮的人影，畏畏縮縮地從那裡走過。
——她似乎在極力避免被監控拍到，無奈她所處的位置不在攝像頭死角，即使她努力躲避，仍被拍到了側影。
庫拉索的眼神立刻變得銳利。
她再次確認樓層，沒用電梯，而是快步走向安全通道的門，朝下趕去。
……
寒冷。
無孔不入的寒冷，鐵鏽的氣息，以及幾個聲音在耳邊低聲喃喃。
這是哪裡？
是誰在他耳邊說話？
諸伏景光雙眼緊閉，他知道自己倒在地上，他的意識很清醒，卻無法睜開眼睛。
耳邊的那幾個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變得清晰起來。
他認出了那些聲音。
「對那個女孩的遭遇，我很抱歉……沒有，先生，我都對你說了！這裡沒有你的女兒！我們沒有把她藏起來！她已經……唔啊啊！！」
是爸爸死前的聲音。
「景光，你先藏在這裡！等到我叫你出來，你才能出來！」
「你在做什麼……求求你，我們真的沒有藏起你的女兒，她已經、已經……別過去！求求你了，那裡沒有你的女兒！求求你別過去！」
「別傷害我的孩子！！！」
是媽媽死前的聲音。
諸伏景光喉嚨一下子疼得利害。
他想捂住耳朵，不想再聽自己父母死前的痛苦叫喊，他沒有成功……他的願望以另一個形式達成了，這次換成其他人在他耳邊說話。
只是那些聲音，仍然讓人絕望。
「諸伏先生快跑！！」
「你暴露了！這是陷阱，組織已經發現議員還活著！！」
「今天的一切都是針對你的陷阱！！！」
是他臥底身份暴露時聽到的聲音。
「每天每天都是煎熬，在刀刃上行走，隨時擔心暴露，一旦暴露會牽扯家人朋友遇難……他們是黑暗裡英雄，在為更多人的利益和未來而努力……」
「可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殺了我的親人，我就要讓他付出代價。」
是受害者家屬向他們發出復仇的聲音。
像是有無窮無盡的寒氣積壓在胸膛，每次呼吸都有冰渣刮過氣管與肺部，刺得諸伏景光喉嚨里泛起腥氣。
他越來越清醒，雖然他仍然無法睜開雙眼……他的大腦里隨之浮現出一些清晰的片段。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自己今天的任務，想起了公安的同事們。
他甚至想起了那個組織的女人——庫拉索，她把他擊倒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監控里那個黑髮藍眼、長得和你很像的男警官……」
「那是你的家人嗎？」
庫拉索笑著看向他，笑容里惡意滿滿。
——「那是你的家人嗎？」
就是這樣一句話，讓之前不落下風的諸伏景光慌了神，然後被對方抓住只有短短几秒的間隙，毫不留情擊倒。
諸伏景光回憶起今天直到自己昏倒前發生的一切，他迫切地想起身去弄清目前的狀況，但他沒有力氣。
就在這時，他耳邊突然傳來笑聲。
那些令他痛苦的聲音全部消失了，那個笑聲很輕很輕，卻如針錐般清晰地刺入他的耳膜，令他的心臟加速跳動。
有人扶起他，諸伏景光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甜膩氣息，他認出這是某款女士香菸的味道。
但他分不清抱著自己的是一雙女人的手，還是男人的手。等他意識到身邊有人時，那雙手已經在他身上移動。
她——或是他，挑開他的衣服，寒冷的手指撫過他腹部的皮膚，他的身體一陣戰慄……那雙手沒有停止，一路往上緩慢移動。
他的喉結被碰觸，臉頰與耳朵被撫摸，有兩根細長的手指捏住他的耳垂，輕輕揉捏，然後不輕不重地往下揪了一下，又揪了一下。
動作親昵，卻沒讓人感到絲毫曖昧，反而像是毒蛇纏身，那種滑膩陰冷的感覺，竟比周圍那股的寒氣更冷。
諸伏景光再次打了個冷顫，控制不住地溢出一絲呻吟。
「哥哥……」
即使十幾歲、甚至是成年許久，在陷入極度痛苦且無法自行擺脫時，心裡就會思念起自己在意的家人。
這是人的本能，無關軟弱。
對面的笑聲消失了。
那些輕浮的、猶如玩弄寵物的動作，也都停止了。
轉而響起的，是一聲很低的嘆息。
「祝你好運，蘇格蘭。」
那個聲音同樣分不清是男是女，聽不出是善良或是惡意。
可是這次，諸伏景光認出了對方。
仿佛全身血液在這一秒從四肢百骸直衝頭頂，諸伏景光大腦一片空白，只有那個代號在心中響起——
阿尼賽特！！
諸伏景光睜開眼，騰地起身，在驚怒交加下，他甚至沒看清對方的樣子，就用盡所有力氣一拳狠狠砸了出去！
然而在拳頭揮出的那一刻，他對上了一雙眼睛。
不是毒蛇的碧綠，而是一雙很淺很淡、在光芒照射下幾近於灰色的棕色眼睛。
「！！！」
諸伏景光意識到自己可能弄錯了。
不等他收手，眼前的男人微一側頭，直接躲開了拳頭。那頭長髮拂過他的手背，一道黑影快如閃電般掠過眼前，下一秒，他胸口一緊，整個人被揪著領口拎起，重重甩到牆上！
「嗙！」
七十多公斤的體重這樣一撞，發出的動靜著實不小。
諸伏景光雙腳微微離地，他靠著牆喘息著，腹部火辣辣地在疼。他借著周圍的燈光，自上而下地看清了對面的模樣。
男人，不明顯彎曲的黑色長髮，仿佛曬過日光浴的小麥色皮膚，外國人的深刻五官，以及一雙……淺棕色的眼睛。
——是他不久前在使館爆炸里見過的美國警務聯絡官，FBI探員，青柳彬光。
不是公安的同事，但這樣一位有著正規身份、合法入境日本的外國探員，也談不上的敵人。
可是……
諸伏景光看著青柳彬光臉上的冷漠表情以及那身黑衣，一股寒氣從腳底竄到全身，某個荒謬而可怕的猜測閃過心頭。
他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出現？難道、難道他也是……
「噠噠噠……」
一陣沒有掩飾的腳步聲傳來。
諸伏景光看到一個小學年紀的男孩從桌後轉了出來，他對著他們兩個的姿勢，呆在原地。
「青、青柳先生？」
隨著男孩發出不可置信的呼喊，抓著諸伏景光領口的手一松，他落回地面，踉蹌幾步站穩身體。
青柳彬光也收回右手，他盯著他慘白的臉，皺起眉頭。
諸伏景光聽到他不滿地問：「你剛才為什麼突然攻擊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