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對陣（二）
兩個人的心都停跳了一拍，不過何姒先反應過來，呵斥道：「你不是他，不過容貌一樣罷了，世上那麼多雙胞胎，都是同一個人嗎？」
何姒刻意提高的嗓音暴露出心中的不安，對方顯然也聽出了她話語裡的猶疑，緩緩說道：「可我們都不是人啊。」
話音剛落，門外就有破空之聲傳來，何姒心下一緊，慌忙回頭，只見一面圓鏡竟然斬開漆黑的夜色，急速從背後向兩人飛來——鏡子極大，能將屋內全景映照在內，再細看，竟是原本掛在天上的那一輪月亮。
「不好！」她驚呼間，小九的光熄滅了。
鏡子更加明亮，倒像是將那消失的光也融入了鏡面之內，何姒這才發現，她身後的半間古廟正在消失，而古廟的殘影緩緩出現在鏡中，鏡子將這段幻境吞沒進了體內——她想起了那個曾經被困在鏡中的自己。似乎也是在夢境中，在這個地方，在彌勒高高的崖頂上，她曾經遇到過如今站在面前的這個秦鑒。當時，她手中的蠶絲擊破了那個人影，她看著人影變成鏡子，片片裂開，而她也在這裂開的鏡面中看到了呼救的自己。
何姒準備出擊的手頓了頓，她不得不忌憚起面前吞噬一切的鏡子。為什麼那段畫面會突然出現在腦海，那日自己看到的鏡中人到底是誰，難道，自己是在此刻被困進去的嗎？
可她的停滯沒能持續，因為最後方的小九發出了一聲悲鳴，何姒發現它的身影正在淡去。
「小九！」絲線比聲音更快，朝著鏡子奔襲而去，而何姒沒有放棄思考，她回憶起自己兩次在這鏡面前吃虧，都是因為想要擊破鏡面的戰術，於是將自己的力量從點轉移到面，讓利劍般出擊的絲線纏繞編織成柔軟的布匹，如一面重砌的牆，擋住了神殿內的光景，也攔住了鏡子前進的軌跡。
秦鑒卻沒有回頭，他的袖中藏著一枚古幣，等的便是這個時刻。只見他右手手腕微微一甩，一點金色便從他食指和中指間飛出，快得只剩殘影，朝著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直擊而去。
可對面的人卻不屑地笑了，他成竹在胸地看著古幣從自己心口穿過，然後慢悠悠地嘆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是啊……」秦鑒也慢悠悠地嘆著，長久蟄伏之後的一擊未中，卻絲毫不見失意之色，反倒也帶上了笑。
對面的人臉色變了，想起什麼似得急忙回頭看去，長袖一拂，可已經來不及了，叮的一聲，有東西擊中了石台上供奉著的那面鏡子——一切的本源。
「你該知道，我的左手並沒有受傷。」秦鑒負手而立，變成了胸有成竹的那一個，與此同時，叮叮咚咚之聲不絕於耳，仿佛有無數鐵釘前赴後繼撞擊著鏡面，可視線中偏偏卻空無一物。
對面人的身形一點點淡去，他心有不甘，卻也只能問道：「這是什麼？」
「三十二億百千念。」相比起對面正在消失的人，秦鑒的身影在神殿中越發明晰而奪目，「你既然把這一切安排在彌勒巨響下，又怎會不知，佛即問彌勒，心有所念幾念幾想幾識耶。彌勒言，拍手彈指之頃，三十二億百千念。念念成形，形形皆有識。」
「我選在這裡，不是因為你嗎，不是為了喚醒你初生時的記憶嗎？」
「還在嘴硬。」
秦鑒眉目一冷，金石碰撞之聲更加尖銳，供奉在藥師殿主位上的鏡子跌落在地。
鏡面裂開了，何姒操控的蠶絲前的壓力消失了，她看到漆黑的裂紋以她的視線中心為原點，向周圍快速蔓延。十二藥叉大將被攔腰截斷，藥師殿古老的磚瓦碎裂，草木枝葉分離，一朵雲被一劈兩半……何姒突然意識到，不是鏡子裂開了，是幻境被打碎了，整個世界隨著裂開的紋理分崩離析。
一陣帶著酒香的風吹起夜幕下的砂石，現實侵入了這片土地，何姒嗅了嗅熟悉的桑葚酸甜味，浮生暫寄夢中夢，世事如聞風裡風。
「秦鑒。」巨幕落下之後是漫長的暈眩感，何姒的視線還沒有恢復，嗅覺之後，是觸覺更快地感知到了現實的溫度，她的手還覆在秦鑒的手之上，可手心的溫度卻異常冰冷。
「秦鑒！」她又喚了一聲。
「我在。」
回答的聲音很輕，何姒心裡安定了一些，搖搖晃晃的世界終於聚焦了，緩緩重迭成一個清晰的畫面。
「你怎麼了？受傷了？」
等何姒看清眼前男人的模樣，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他靜靜依靠在桌邊，衣衫凌亂，垂眸不語，也不看何姒，勉力維持著站姿。陽光正好照在他臉上，耀得他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額頭上泛著的虛汗，低垂的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淡青色的陰影，整張臉上，唯有嘴唇帶著一抹鮮紅的艷色，帶出一股脆弱而又病態的美感。
他不答，何姒也不敢再追問，總怕自己一開口，眼前的男人就會漸漸淡去——像在夢境中那般，被鏡子奪走。
良久，秦鑒終於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並未受傷，不過彈指間三十二億百千念，耗費了太多心神，我也有些承受不住。」
「只是脫力了呀，那就好，」何姒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秦鑒一番，除了虛弱之外看不出其他受傷的痕跡，只好暫且相信了他的話，站起身為他搬過一張凳子，示意他坐下，才繼續說道：「剛剛……那是坐實了你先前的猜測吧，你真的分裂出了一個新的不受你控制的幻象。」
「如今看來，更像是他分裂出了我，他似乎知道所有關於我的事，也就是說，他擁有我不曾有過的記憶，而且，」秦鑒頓了頓說道，「若不是小九引路，我破不了他的屏障。」
「那又如何，」何姒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這只能說明，若是先前你們兩對上，你可能會輸，可現在有了我和小九，你一定會贏。」
秦鑒卻並沒有因為何姒的話而露出笑意，反而臉色更加凝重，食指輕敲兩下桌面之後，他盯著何姒的眼睛問道：「是啊，有了你，在與我的對局中，他的勝算越來越低，那他設下這個局，讓我們相遇，喚醒我的記憶，觸發你的能力，到底是為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