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9章 優勢劣勢
『這不可能！』
周泰瞪圓了眼。
清晨，周泰下令讓江東兵卒四處查探，尤其是在昨天晚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的那些林地，以及那些看起來都很正常的區域。
沒有什麼川蜀兵卒，也沒有找到兇猛野獸。
可是什麼都沒能找得到。
江東兵卒很是疑惑，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是看向周泰的眼神，則是隱隱約約的流露出了一些異樣來。
畢竟誰也不想要跟著一個神經質的統領。
即便是周泰可能是新誕生的神經質，也是不妥當的。
江東兵卒避開周泰，偷偷摸摸的聚集在一起，嘰嘰咕咕。
周泰的護衛聽到了一些什麼，可是又不好呵斥，只能是裝作沒聽見。畢竟他們也是被周泰一大早就叫起來，然後爬上爬下的四處查探，若是找到了一些什麼倒還好說，可就是什麼都沒有，這就有些尷尬了。
『將主啊……』護衛低聲說道，『你到底是察覺了什麼？這樣沒頭沒腦的找下去……就算是兵卒沒有意見，這體力消耗也是不小啊，到時候要打仗了……況且這要動靜大了，被其他地方察覺了，豈不是誤了大事？』
周泰撓著頭。
他能說什麼？
說他有個感覺？
一個憑感覺打仗的將領，豈不是更讓江東兵卒恐慌？
周泰不信邪，他『覺得』自己的直覺沒有錯！
所以他又帶著護衛，親自走了一趟……
他發現沿途上，有些地方有腳印！
但是這沒有什麼說服力。
因為可能是江東兵卒自己踩踏出來的，不能算數。
灌木叢也有被踩踏折斷的痕跡！
但是看折斷的口，大多數都很新鮮，所以也同樣是有可能是江東兵卒尋找過程當中踩出來的，也不能算數。
周泰，以及其他的江東兵卒都認為，唯一確定能說明周邊有對手埋伏的痕跡，就是有沒有篝火。
只有人，才會用篝火。
而且用了篝火之後，地面上一定會留下痕跡！
所以周泰的主要尋找的標識，就是看有沒有篝火的灰燼！
就算是清理過，那些細碎的灰燼也不是那麼好消除的，就算是用樹葉和泥土覆蓋也一樣不行。
新翻起來的泥土，顏色是不一樣的。
可周泰在林子灌木，岩石土坡轉悠了大半天，尤其是昨夜讓他感覺似乎有什麼在盯著他的地方，仔細轉悠了一圈，低著頭，特別努力的在地面上，一點點的尋找著各種印跡……
依舊什麼都沒有找到。
或者說，沒找到可以證明的確有人待過的痕跡。
地面上的一些擦痕和灌木裡面的那些印跡，甚至一些雜碎的布條線縷，也根本說明不了任何事情。
大漢的兵卒兵甲都是制式的，粗麻布，黃灰色，紅黑色。
如今三國還沒有正式分割開，也沒有人特意在兵卒衣袍上做出什麼顏色的改變……
哦，也不是完全沒有，只不過當年袁紹還沒有完全做完這件事情，就倒台了。
所以周泰找到了一些疑似為人活動的蹤跡，但是最重要的篝火的痕跡，卻一個都沒有找到。
地面上沒有篝火，就不能證明有人來過，也就不能證明周泰的『感覺』的正確性。
不能證明周泰感覺是對的，那就只能證明周泰發神經了。
周泰鼓著眼，想要表示自己不是發神經，更不是大戰來臨前的神經緊張，可是他毫無辦法。
他就算是和周邊的兵卒解釋，他的這種直覺向來都很準，也是沒有用。
江東兵卒也只會認為是周泰在給自己找台階下，頂多就是哈哈呵呵幾聲，依舊不會當回事。
『莫非真是自己多心了？』
周泰很是煩躁，摘下兜鍪，撓著腦袋。
『將主……』護衛低聲勸說道，『沒找到……不也是好事麼？這說明將主謹慎，也說明我們現在這裡是安全的……是好事……』
『……』周泰沉默了片刻，無奈的揮了揮手。
最終他依舊不得不接受了這個結果，下令讓江東兵卒收隊休整。
雖說有護衛的遮掩，可這並不能讓江東兵卒滿意。
誰也不會喜歡一個沒事瞎折騰的將領。
周泰的直覺，是他的優勢，他從小到大，利用直覺躲過了許多次的殺機。
可是現在他的這個『優勢』，卻成為了他的『笑話』。
在周泰看不見的地方，嘀咕之聲就像是草叢裡面的蟋蟀。有人走過去，便是什麼聲音都沒有，但是只要巡查的人一走開，那麼細細的聲音又會再次響起來。
……
……
『將軍！你怎麼知道江東兵會來搜查？』
另外一邊，甘寧卻被其他的驃騎兵卒圍著，享受著其他驃騎兵卒崇拜和佩服的眼神。
『哈哈哈……』
甘寧笑得見牙不見眼。
若不是擔心自己的笑聲太大，會引起江東軍驚覺，甘寧恨不得站起來叉著腰，仰天大笑一番。
『這你們就不懂了……』甘寧的護衛連忙為自家將主添光，『我們將主，平日閒暇之時，可努力了！通曉兵法，上可知天文，下可知……』
『乓！』甘寧輕輕的扇了一下護衛的頭盔，『什麼都不懂，就別他娘的瞎吹！』
護衛嘿嘿笑。
甘寧對著其他驃騎兵卒說道，『這都是講武堂邸報上有說的……兵法懂麼？昨天那個誰，對，就是斥候王二郎，說是要去遠處抓些蟲蛇來給江東兵添點料，我才想起來因為我們待在那林子裡面，蟲蛇鳥獸都跑了……』
而且川蜀這些人，即便是水軍，也大多數都有山地經驗，身上也帶著一些驅蟲的藥，尋常蟲蛇怎麼會靠近？蟲蛇逃走了，樹上又被這些川蜀兵占了，於是小鳥小獸什麼的自然也跑了。
食草動物都跑了，山林之中的捕食者也多半沒見過這麼多人，於是在不清楚這些人的實力情況下，也不會特意和人類發生衝突，默認了這一片林子是屬於人類的地盤了，也不會輕易到人類的地盤上來……
所以整個林子就會顯得異常的安靜。
甘寧起先也沒想起來這個事情，但是甘寧有個缺點，就是他脾性急躁，所以一想起來，就要立刻去做，結果恰好因為甘寧的這個性格上的特點，所以驃騎軍搶先了一步。
甘寧也沒想到江東兵真的就會來搜查。
只不過這樣一來，江東軍撲了一個空之後，就顯得甘寧特別厲害，料敵先機有木有？
當然，甘寧他們也不是專業的特種兵，所以肯定會有一些痕跡留下來，但是同樣的，江東兵也不都是什麼經驗豐富的獵人，能從樹皮上的尿漬就能判斷出這是人尿還是獸尿……
而江東軍一直在尋找的篝火，甘寧等人根本就用不上！
思維上的定勢，認知上的區別，使得有些事情，就算是看見了，也會視若無睹。
一方面是甘寧等人攜帶了驃騎軍的乾糧補給，不需要生火烹煮就可以食用，另外一方面是甘寧等人是歇息在樹杈上，所以不太需要在地面上生火來規避驅趕會來夜襲的野獸。
而江東兵顯然根本想不到甘寧等人會在樹上休息，因為他們要麼是在船上，要麼是在陸地上，根本沒有這種概念，也就自然不會爬上樹去查看有沒有人留下的痕跡。
『山地之中，都是有方法的……』
甘寧哈哈笑著，將這些知識分享給其他的驃騎兵卒。
甘寧自身性格大大咧咧，沒想著要將這些知識藏著掖著，同時甘寧也知道他的知識來自於講武堂邸報，也就意味著其他的人也同樣知道這些東西，所以即便是他故弄玄虛，保持神秘，也沒有什麼太大意義，甚至還會將原本的好感轉變成了鄙夷。
『講武堂邸報？這麼靈的啊？』
『那當然，那可是驃騎大將軍親自寫的！』
『我還聽說，只要收集了八十一章邸報，就能編撰出一套兵法書來！』
『真的假的啊？』
一群川蜀兵嘰嘰咕咕。
『那什麼邸報，我能看看麼？』
也有人湊到甘寧邊上問。
甘寧也不在乎問話的那人只是一個什長，『可以啊，不過……你認字不？』
什長愣了一下，『還要認字？我……大概認得百幾十個……』
『啊，哈！那就沒辦法了，不是不給你看，而是給你也看不懂。』甘寧擺擺手，『那你想要看懂，就要多認字了……嗯，至少，我想想，要五……兩三千個字才行吧……軍中不是有文吏麼，送根鹹肉條去就能繼續學字了啊……』
甘寧其實也不知道應該是需要認識多少字，下意識想要說五千，但是又覺得五千或許太多了，他自己都不一定認識五千個字，於是就改口說兩三千。
『要兩三千啊……』什長有些茫然，『這麼多啊？』
『這還多？』甘寧笑了一聲，『一天認五個字，不行就三個，一年也有近千了！凡事都是要積累打熬的，你在軍中不需天天練武，打熬氣力的？不吃苦，怎麼上陣殺敵？別人殺你還差不多！認字讀書也是如此啊，不下苦功夫，這些字就欺負你！我給你講，這可是諸葛從事說的！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什長百幾十個字，沒問題，可是想要當隊率，百幾十個字可不成！你不會一輩子就只想要當一個什長吧？』
不僅是什長，周邊的其他驃騎兵卒聽了甘寧的話，心中都有一些感觸。
不過麼，人都是這樣的，感觸歸感觸，行動歸行動。
感觸再多，也要具體行動了才有用……
或許有一天，在甘寧眼前的這些人當中，有人會成長起來，獨當一面，但是也有很多的人依舊是繼續混日子，直至戰死，或是老死。
……
……
太陽高高的懸掛在碧空之中，偶爾會跳戲一下軟綿綿的雲彩小美女，將雲彩的小臉映照的金燦燦的，紅潤潤的，至於地面上的大江，以及大江上的那些船隻和人，對於太陽來說，都不如雲彩小妹妹的臉龐好看。
這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差別。
為什麼說『天上一天，人間一年』？
不是因為牛頓棺材板蓋不住，而是人心的差別。
沒看高高在上的雲霄寶殿之中，那些各路神仙在做報告的時候，都是一句『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覺，又是一年』。
而在人間的百姓，過了今天，發愁明天，一天天都是『度日如年』。
對於太陽來說，地面上的一切都是螻蟻，草芥，沒有任何的區別。
不論是三色螞蟻，還是紅黑螻蟻。
在徐晃的號令之下，川蜀水軍駛出水寨，往下游而去。
三色旗幟在風中飄展。
一艘艘的舟船在號子聲當中調整好船頭，將風帆扯起一半，轉動風帆的橫杆，借著水力和風力，一時之間聲勢浩大，戰意縱橫。
戰鼓轟鳴，在波濤上迴蕩。
這個時代的水軍戰鬥，依舊是樓船為重，鬥艦為輔，頗有一些後世巨艦大炮的戰鬥模式雛形。樓船負責輸出主要的傷害，鬥艦補刀以及攔截對方的小船靠近樓船的死角，而其他的船隻一般都是轉運物資或人員，也參與戰鬥，但不是最為主要的那部分戰鬥力量。
川蜀水軍以樓船為中心，其他的船隻為兩翼，形成了一個新月形隊，朝著江東水軍的船隊移動過來。
順流而下，相當的舒適，可是如果說打不下江東水軍，然後要回去的話，那就變成了逆流了……
川蜀水軍的氣勢磅礴，但是江東水軍卻沒有派出更多的水軍部隊，而是僅僅是派出了不到川蜀水軍的八成的船隻。不過可以明顯感覺得到，江東水軍的船隻在水面上，會顯得更靈活一些。
不多時，雙方就在江面上再次交錯糾纏起來。
和上一次雙方作戰都有些『敷衍』，想要用取巧獲勝的態度有些不同，這一次雙方都認真了許多，相互衝擊，在大江的江面上搶占有利位置。
江東的策略，很明顯。
這就像是棋盤上已經落下來的子，擺在那邊，雙方都能看得到。
一般來說，只有樓船才能對付樓船，一般的鬥艦要是被樓船針對，躲過了投石機，都未必能躲得過弩槍，就算是好不容易靠近了樓船，或許一根從天而降的拍杆，就可以直接將鬥艦的連帶甲板和龍骨都擊斷。
但是江東水軍就想要利用嫻熟的舟船操控技術，以及對於水戰的熟練度，以小船來吃大船，尤其是在見到了川蜀水軍改良了鬥艦撞角之後，江東水軍也緊急假裝了一些鬥艦，試圖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強行準備兌子，而且還是要以小換大。
對於江東水軍來說，就算是船破了落水了，他們也不太害怕，不僅僅因為他們的水性好，更重要的是他們位置剛好是在下游，所以他們只需要順著水流往下游的水寨那邊靠近，自然就可以被獲救，就當作洗了個江水澡，不算是什麼大事。
這樣，原本對於江東水軍的在地利上的劣勢，就在某種程度上轉換成為了優勢。
這就是周大都督的謀略，很簡單，很實用，可是沒有用出來之前，沒有落在棋盤上的時候，又有幾個人能提前想得到？
諸葛亮想到了。
他下令扔出了火油罐。
火油罐順水而下。
這是在白天，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到。
浮浮沉沉的火油罐，並不能像是後世的魚雷一樣，用螺旋槳噗噗有聲的在水面下畫出一道白線來，只能是表示躺平，愛咋咋地的左晃晃右搖搖，然後朝著下游的方向而去。
火油罐速度太慢了。
江東軍之中，水軍兵卒訓練也是不錯的。在當下視線清楚，又是作戰之中，人人皆有防備的情況下，船隻上的弓箭手，便是立刻拿起了弓箭，直接將火油罐射爆在半道上。
不過，這正好是諸葛亮的意圖。
周瑜的命令才傳了出來，『不許射火油罐！』
這不是周瑜的反應慢，而是江東水軍兵卒的反應快。
周瑜在看到了火油罐出現之後，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隨後立刻下令，讓兵卒不許射那些火油罐。
這些火油罐在夜裡，或許會成為不錯的，來自於水面上的殺器，可是在當下天光大亮的情況下，水軍有太多的手段去規避這種火油罐的攻擊。將其射爆確實是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那種，所以江東水軍兵卒近乎於本能的就射擊了……
就像是他們平日裡面的弓箭訓練一樣。
可是很遺憾，真是因為江東水軍兵卒的訓練度高，所以這個優勢反而被諸葛亮所利用了。
在江東水軍射爆了一些火油罐之後，早有準備的火箭就是劈頭蓋臉的射了下來！
江面上火油破散的區域，頓時就升騰起了一片大火！
這一片火不會燒多久，畢竟火油罐還不是後世的汽油彈，但是已經可以將企圖衝擊川蜀船隊的江東鬥艦逼退，走得慢的還沾染上了一些火油，被燒得哇哇大叫，噗通跳進了江水之中。
優勢，劣勢。
川蜀，江東。
諸葛亮輕輕的將描金扇在手心裏面敲著，衣袍被江風鼓起，綸巾也隨風雀躍。
周瑜雙手按在憑欄之上，身上皮裘的長毛在風中顫動著。
一時之間，在大江的兩個方向上，雙方的統帥似乎在這一刻，隔著水和火，遙遙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