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1章 江賊湖賊
戰場上喧囂無比，可是諸葛亮的內心卻並沒有太大的波瀾起伏。
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這是一件好事，但是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就像是當頭炮對上屏風馬，似乎是規規矩矩，有條不紊，但是暗中潛藏的殺機，卻在這尋常手段之外。
『將軍，江東未必料到我們有火炮……』諸葛亮緩緩的說道，『但是江東必定料到我們有什麼手段！』
諸葛亮講得似乎有些拗口，但是徐晃卻能很快的明白了諸葛亮的意思。
關中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並不是一件隱秘的事情。
而且有些事情，就算是有聞司一而再，再而三的清理和抓捕，都未必能夠攔截住所有的消息渠道不外泄。畢竟在大漢當下，沒有多少人有保密的意識，甚至還會以議論驃騎的相關新鮮事物，作為自己消息靈通的表現，這就使得某些信息，甚至不需特別打聽，在食肆酒樓裡面就能聽得到。
當然，這些宣揚出來的信息，有真有假。
所以對於江東來說，知道一些事情的大概，或是新裝備的大概描述，也不需要特意去什麼軍事管轄的區域去打探。這樣得來的信息雖說有真有假，但是以周瑜的智慧，推斷出在川蜀水軍當中，可能裝備了一些特別的東西，卻不是太難的一件事情。
所以在面對川蜀水軍的時候，周瑜表現得太『配合』了，就好像是川蜀水軍一把小寶貝亮出來，然後就捧場說好大哦……
實際上大不大呢？
這就要看各自的心理預期了。
江東軍在火炮之下，損失了三四艘的鬥艦，但是對於整體的水軍結構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崩壞。畢竟江東水軍的樓船還在後方，靠近水寨的位置。
諸葛亮指點著江東水寨，然後嘆了一口氣，說道：『周公謹定然也準備了火油……就在那水寨之中……』
『火油？』徐晃眯著眼看了看，『以石砲投擲？』
諸葛亮點了點頭。
『所以江東水軍就趁勢兩翼包抄？』
徐晃冷哼了一聲。
雖然說出來之後，感覺上確實是有些不爽，因為這就意味著川蜀水軍的攻擊，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的犀利，而江東軍的軟弱和避讓，也同樣不是真的就已經顯露出了敗相。
這個過程，是雙方的交互，同樣又是一個互相比較心理的過程。
『不僅如此……』
諸葛亮轉頭看向了陸地。
徐晃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孔明你是擔心興霸？』
諸葛亮微微點了點頭。
甘寧有甘寧的優勢，但是甘寧同樣也有缺點。
戰局的變化，往往會超出原本的計劃。
而恰巧就是超出計劃的這一部分變化，才真正考驗將領的能力。
不過，諸葛亮和徐晃，都暫時只能將注意力集中在了眼前的戰場上。
畢竟中央戰場的比重才是最大的，而且眼前的這個陷阱，江東軍已經是明晃晃的擺放在了面前，踩還是不踩，才是諸葛亮和徐晃眼前，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
……
山林之中。
細碎的聲音由遠而近。
甘寧蹲坐在樹杈上，伸著脖子看著遠處走來的江東軍，不由得嘿嘿輕聲笑了笑。
在山林之中奔走，不僅是要不被江東軍發現，還要搶在江東軍的前頭，這的的確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說川蜀兵卒不是習慣了山林，大多數的人都有在山林之中攀爬行走的經驗，就算是甘寧有這個埋伏想法，也很難實現。
『去給水寨發信的人藏好了沒有？』
甘寧忽然想起了一個事情來，急急問道。
『將軍放心吧！他們在另外一面，江東軍看不到！』
甘寧改變了作戰計劃，多多少少是要給自家水寨那邊傳遞一下信息。
雖然說，在當下這種情況，信息的傳遞只是最為簡單的示警，但是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驃騎軍多少還是開發出了一些應急傳遞信息的手段，除了傳統的烽火之外，比較常用的就是用銅鏡反光來傳遞消息了。經過幾個特定的崗哨點的中轉，就能在短時間內傳遞到較遠的地方去。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也有可能會出現一些問題，依舊是現階段所無法解決的。
『好，都準備好，別露頭……』
甘寧點頭，吩咐道。
江東軍越來越近，就像是魚兒即將咬鉤。
鳥鳴聲急切了些。
這是斥候吹出來的聲響，代表了敵人接近的信號。
人影綽綽，穿行在山林當中的江東軍隊列極長，被岩石和灌木間隔成為一節一節的。
『看到他們將領在哪個地方了麼？』
甘寧問一旁的兵卒。
兵卒搖頭。
他自己也在看，但是並沒有發現明顯的標識。
因為不擅長在山林之中行進，江東軍的步伐雜亂，連基本的行軍隊型都無法保持。
若說在水面上，江東軍的能力至少是A+的話，那麼在陸地上，尤其是在山林之中，大概率只能算是C級了……
煙塵忽止。
江東軍忽然在前方不遠處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
甘寧右手一撐，從樹上直接落下，身在半空的時候便是伸手抓住了一旁的橫枝，減緩了下落的力量，在還沒橫盪起來的時候就鬆開了手，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我們暴露了？』
甘寧緊緊的盯著江東軍。
為什麼江東軍要停止前進？
難道是江東軍發現了我在這裡埋伏？
在哪裡出現了紕漏？
時間不容甘寧多想，此時江東軍的隊型已經開始分散開。
顯然江東軍已經發現了我們，那就現在就攻擊！
甘寧咬緊牙，握緊了戰刀，剛準備發出進攻的號令，卻在瞬間遲疑了下來。
甘寧長長呼吸，使自己的頭腦冷靜，然後轉頭看了看四周。
之前江東軍沒有發現自己這一方，現在怎麼可能就發現了？自己這一方的隱蔽做的不錯，不可能這麼簡單被敵人發現的，而且就算是被敵方發現了，正常來說也不會停下來，而是直接退走才是！
那麼現在的情況，肯定是有什麼東西引起了江東軍的戒心，但江東軍的統領軍將又拿不定主意，所以擺出這副姿態來，作為試探。
假如甘寧一時按耐不住，殺將出去，那麼一來證明了江東軍將領的憂慮是對的，另外一方面距離還比較遠，就算是甘寧連蹦帶跳的衝出去，也要跑一段距離，足夠讓江東軍兵卒反應過來，那就有可能從埋伏戰變成了追逐戰了。
雖然說甘寧覺得自己這一方在追逐方面也不會差，但是真要演變成為山林追逐廝殺，也是一件麻煩事……
甘寧猛然間意識到，是什麼讓江東軍警覺了。
肯定是甘寧之前讓人和自家水寨聯絡的時候，被江東軍發現了！
倒不是甘寧這邊出現的問題，而是在水寨那邊的信號的問題。
甘寧這一方，用反光發出聯絡信號，是背著江東軍發出的，所以江東軍是覺察不了，可問題是水寨反過來回復甘寧的時候，卻可能讓江東軍也看到了。所以江東軍十有八九因為這一點引起了警覺，故而用這招試探是否有伏兵存在。
甘寧心中暗叫好險，慢慢坐在了地上，示意兵卒少安毋躁，靜待下一步的變化。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會兒，接著江東軍解除了警備狀態，隊伍重新逐漸恢復成直線狀，繼續向前進軍。
甘寧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然後低聲說道：『傳令，都做好準備……』
江東軍越來越近。
甘寧尋找著江東將領的位置，但是沒有找到什麼特別的人物，也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在江東軍前部統領的似乎只是一個軍侯。
這一點從盔甲和周邊的護衛都可以辨認出來。
兩百步。
一百步……
五十步！
甘寧無法再繼續等待和尋找下去了，再拖下去，有可能前頭的江東軍會發現攔截道路的樹木了！
甘寧大吼一聲，旋即身形如同猛虎一般，猛的從灌木叢中躍出，揮舞著戰刀就衝著江東軍殺過去！
甘寧帶來的兵卒，也是應聲從草叢裡、樹洞中、陰影下躍出。
有的持刀跟著甘寧一同撲殺，也有的舉起弓箭就是怒射。
魂飛魄散的江東軍兵卒，還未來得及停下腳步擺出防禦的姿勢，就已濺血倒下。
樹林中喊殺、怒吼、驚呼和慘叫此起彼伏，兵刃交擊的清音中夾雜著骨肉分割斷裂的悶響，鮮血染紅了山林之中的荒地，澆灌著雙方腳下的雜草。
由於川蜀兵卒，原本生活的環境就是山多水少，林木繁茂，和常年在水面沼澤上生活的江東兵卒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即便是身披鐵甲，也依舊可以在岩石灌木，土坡斜地之中快速的奔跑跳躍。
反觀江東兵卒就自然有些吃虧了，他們一邊要盯著川蜀兵卒的刀槍箭矢，另外一邊還要注意著腳下的雜草和浮土，稍微不小心就有可能重心失衡，不是原本的攻擊落空，就是將自己送到對手的刀槍之下。
甘寧呼喝做聲，血氣在身體之內奔涌，讓戰意沸騰！
甘寧向前一個大步，讓開了刺來的長槍，旋即手中的戰刀向前直搠，一名慌亂的江東兵卒，還未來得及有什麼反應，就已中刀斃命，仰天倒下。
在刀槍揮舞，血肉潑灑之間，甘寧依舊在尋找著江東將領的身影，試圖直接擊殺對方將領，來確定勝局，並且減少搏殺的時間，也為下一步進攻江東水寨創造一些機會。
甘寧的武藝，基本上都是偏向於實戰的。
在川蜀之中，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生活得很安逸，總是有些人需要在刀口上舔血，然後爭奪一些大人物都看不上的利益。
甘寧年輕的時候，號稱『錦帆』，但是實際上不管名號多好聽，多響亮，也無法擺脫其水賊的本質。
水賊，不是什麼光彩的職業。
因為人類開始結成了部落，國家，社會之後，必然會傾向於相互合作，遵守秩序，至少是在明面上的合作和遵守，而賊盜之類的，從古至今，都是和『下三濫』，『下九流』等等掛鉤在一起的，即便是在評書當中說些什麼俠盜，什麼三俠五義之類的人物，其實也不是老百姓就喜歡『賊盜』了，而是老百姓希望在他們面對欺壓的時候，有這麼一些人會為他們出了這口惡氣而已。
有誰喜歡天生下來，就去當賊？
至少甘寧不喜歡。
可是在川蜀之前的格局之中，地方士族控制川蜀的所有，從人到物。
有形無形的枷鎖，籠罩在川蜀之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打破階級，即便是甘寧帶了一群人，也僅僅只能成為遊俠，水賊，而無法擠進正常的晉升行列。
但是戰爭，亂世，改變了這一切。
甘寧現在可以憑藉著手中的戰刀，去獲取他想要的那些東西了！
鮮血如霧，如雨。
無生懼、無死怖。
甘寧像是虎豹一樣，在岩石和灌木之中穿插，跳躍。
江東兵卒驚慌過後，紛紛舉刀呼嘯著向甘寧砍過來。他們也意識到，甘寧是個大將。或許是為了賞金，或許是覺得他們已經避無可避，只能一博。
但是普通的江東兵卒，根本無法和甘寧抗衡，即便是多人合擊，也並不能攔住甘寧的衝擊，頂多就是給甘寧製造了一些麻煩而已。
兩三名的江東兵卒刀槍齊下，殺向甘寧，然而大喝一聲，甘寧雙腳用力，不退反進，撞進了拿著長槍的江東兵卒的內圈，不僅是躲過了另外一個江東兵卒的劈砍，而且還直接一刀將拿長槍的江東兵開了膛。
在悽厲慘嘶中，拿長槍的江東兵下意識的伸手去撈，去護住自己流落地面的肚腸，破碎的腸子還未完全落地，生命就已經消逝。
甘寧就低一滾，躲開了那劈頭蓋臉淋下來的污血，旋即順手拾起地上一柄不知道是誰掉落的戰刀，閃過了接踵而來的連續砍殺之後，便是直接雙刀亂砍，刀光如雪，交織成一張死亡的網，將江東軍的兵卒層層包裹。
欺近甘寧身邊的幾名江東兵卒，頓時鮮血狂噴，不是被砍斷了手腳，就是被割破了胸口脖頸。
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鮮血艷紅無比。
即便是甘寧儘可能的不讓鮮血遮蔽眉眼，沾染刀柄，但是依舊無法避免的在戰袍上、鎧甲上，沾染了碎肉與鮮血。
一時之間，甘寧就像是上古凶獸一般，散發著懾人的氣勢。
人殺得多了，眼神就不太一樣。
看著人，不是往脖頸上瞄，就是往心肝脾上盯，甚至手腳都會不由自主的擺好姿勢，做好一刀致命的準備。
這就像是見到猛虎將腰腹微微下挫，就算是白痴也能明白，下一刻就要迎來兇狠的撲殺。
另外幾名江東兵卒見到甘寧如此，駭得腿都軟了，慌不擇路掉頭就往回逃。
而川蜀軍在甘寧的帶領下，氣勢大盛。
江東兵卒的戰線，並沒能堅持多久，很快就開始潰敗，逃竄。
甘寧甩了甩手上和戰刀上沾染的血，卻有些皺眉，『江東將領在何處？難道是縮在了最後面？見勢不妙就直接逃了？』
周泰確實是縮在了後面。
他和甘寧雖然都是水賊出身，但是水賊和水賊之間也並非全數相同。
周泰的水賊生涯，是在湖泊上多過於大江上。
地理關係的原因，使得大江的上下游，雖然同是一條江，但是呈現出不同的形態來。
川蜀人風風火火，話語急且快，而江浙一帶說話什麼的，就相對慢條斯理一些。
不是說周泰不勇猛，不拼命，而是周泰在整個的水賊生涯之中，會比甘寧更為安逸一些。
在大江上游搏殺爭船，跳幫作戰等等，基本上是沒有什麼退路的，若是打輸了，受傷了，就算是跳船逃生，在上游水流湍急的情況下，也未必能夠生還，所以就自然逼迫得甘寧這樣的水賊，必須更兇狠一些。
而對於周泰來說，下游的環境，水流相對平緩，而且沼澤湖泊之中，蘆葦茅草什麼的非常多，就算是打輸了，往水裡一跳，茅草蘆葦當中一藏，就算是對手想要趕盡殺絕，都沒那麼容易找得到人，所以周泰從小到大，一身的傷，但是一直都沒死。
甘寧沖在前面，因為他習慣沖在前面。
周泰落在後面，也是因為周泰感覺到了危險所以在後面。
沒有對錯，也並不是說周泰就不勇敢，而是環境不一樣，所形成的性格，選擇的戰鬥模式就不同。
因此，在甘寧殺將出來的時候，周泰就意識到了不妙，並且立刻決定就地轉進。
他沒有猶豫，也沒有試圖去和甘寧搏命。
畢竟周邊沒有孫大帝要護衛，也沒有他必須一定要捨命的理由。
既然川蜀軍在這裡出現了，那麼就說明川蜀軍早就有了防備！
更關鍵的是，周泰之前一直都覺得有危險，被什麼盯上了的感覺，現在得到了證實！
周泰一撤，江東兵更是潰不成軍。
前鋒變後隊，後隊成前鋒，江東軍散亂沿著原路敗退……
就在周泰敗退，在山林之中大呼小叫的狼狽逃竄的時候，原來在周泰駐守的山頭上，現在則是另外一支江東兵在駐守。
周瑜派出了他自己直屬的軍校，帶領了一幫新調來的兵卒，靜靜地埋伏在山上。
『果然如都督所料，賊軍有埋伏！都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