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7章 小題大做
周瑜看到了前線江東軍校的自作主張，可是他沒有任何的辦法。
當下的戰場上指揮，大概率就像是拿著二十年前的CPU配置在跑最新的黑猴子，運作或許還能運作，但是掉幀和卡頓是避免不了的。
周瑜臉色有些發青。
他的指揮大方向上是沒有什麼問題，可是他的兵卒沒上去，沒能達成他所預定的計劃設定。
這些問題原本他應該考慮到的，但是他急了，所以在某些細節上就沒能做到完美，而正是這些不完美的細節，導致了戰場的演變。
現如今大漢的戰爭，都不是統帥將領一對一的砍殺一頓就能解決問題的，更重要的還是兵卒相互之間的搏殺，是那些連名字都不配擁有的普通兵卒之間的血肉，最終決定了戰局。
其實周瑜和諸葛亮最大的差距，並不是在智力和謀略上，而是體現在了對待普通兵卒的態度上。
諸葛亮不見得從一開始就懂得對待普通兵卒要友好，而是因為驃騎軍整體的建軍策略，訓練操典，以及後勤保障都是偏向於後世一些的思維模式，這就決定了就算是大漢土著在驃騎的這一套軍事制度之下，也多多少少的會對於普通兵卒有一些態度上的轉變。
平等和自由什麼的，在大漢根本不存在，但是驃騎扶持寒門，擢升軍伍的制度，卻讓中下層的這一部分人有了更為廣闊的天地。
諸葛亮心中也沒有什麼人權不人權的觀念，他只是在驃騎的這種制度之下，本能的會選擇和這些軍伍兵卒結一個『善緣』。因為諸葛亮知道，就算是他從前線退下來，到地方上去治理民生，統管政務，也有極大的可能要和軍伍退役的巡檢，以及中底層軍官晉升的官吏打交道，所以在軍中的這一段時間內，多照顧一下兵卒，獲得一個好口碑，又有什麼壞處呢？
相反的是，周瑜，以及和周瑜一樣的大漢傳統將領，包括曹操在內的一系列統領將帥，卻不會對於普通兵卒有什麼優待的想法，甚至連做出優待的舉動，都害怕成為被懷疑的對象。
『邀買人心』，這一條罪過，可是在華夏存在了很多年！
可問題是，這一條罪，為什麼會長期存在？
如果天下百姓都向著大漢，都心向朝廷，那麼即便是誰來『邀買』，又有什麼用？如果說民眾已經和朝堂上下背離了，制定出再多的罪名來，就能避免野心家的產生？即便是不邀買人心，就能阻攔住人心的背離？
這種問題周瑜無法解決，所以他在接手了孫策遺留下來的一些兵卒的時候，為了避免被孫權疑慮，在江陵一戰的時候，有意的送掉了孫策遺留下來的這些老兵……
如果說當年周瑜沒有送掉那些兵，甚至是沒有去打江陵，那麼或許現在可能就是另外的一種局面。
當然，那樣也很有可能是孫權會更加的懷疑周瑜，然後死也不讓周瑜再有統領兵卒的權柄。
可是誰知道呢？
除非是永遠都加持了上帝視角的鍵盤俠。
周瑜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了，因為過去的事情就永遠過去，錯誤一旦做出來，就永遠無法彌補。
就像是遲到的正義，根本就不配稱之為正義，只能說是為了社會的穩定做出的調整而已。一個社會的公平公正，應該體現在對社會底層民眾的尊重和關懷上，不僅要讓百姓過的安全，有責任心，還得有尊嚴。而在大漢，大多數的統治者是不會管底層小民究竟過得怎樣的。
現在，前期江東林林總總積攢下來的，也不僅僅是周瑜一個人的這些問題，在戰爭狀態下，集中爆發了出來。
也正如諸葛亮所言一般，當周瑜離開了『地利』的優勢之後，他就處於劣勢的狀態之下了，天時和人和他都不沾邊。現在川蜀軍包夾了江東軍的前部船隊，正在準備滲透過江東軍的防線，向他殺將過來。
對方的戰船數量雖然不及自己這一方多，可是氣勢上卻開始占據了上風！
可是現在周瑜已經是不可能再退了……
不是說不能撤退，而是一旦撤退，幾乎就等於是承認了這一次遠征的失敗。
那麼接下來周瑜就算是還在江東待著，好好活著，也意味著失去了絕大多數的話語權。更何況他是主將，如果臨陣脫逃，就算活著回去了，也生不如死。
周瑜下令自己的樓船和附屬編隊加速。
他看到前方江東軍校的怯懦，也很清楚之所以會產生不利局面的原因，所以周瑜想要親自帶隊，用自家部曲的武勇喚醒江東水軍的氣魄，利用江東水軍訓練戰鬥技能，將戰鬥的局面重新扳回來！
避其實，擊其虛，周瑜這麼選擇，符合兵法。
水軍一直是江東的強項，如果在水軍上被川蜀軍打敗，那麼對江東來說，在心理上的打擊會遠遠超出了在戰場上的損傷。
周瑜很清楚這個後果。
甚至周瑜都能預測得到，如果他輸了，那麼江東『投降派』就會直接原地起飛，有了更多的理由和藉口。
周瑜船隊切入時機，把握得十分精準，他搶先轉向，避開了有些混亂的江東前部船隊，然後從川蜀水軍的另外一側進行反包夾。
……
……
大江之上，兩軍鏖戰，而在山林之中，也是各呈謀略和武勇。
山巒起伏，道路崎嶇。
甘寧正在埋伏。
他完全不懂為什麼要在這裡埋伏。
他們不是偷襲江東軍失敗了麼，怎麼可能還有江東軍會來？
這就像是雙方都知道對方有什麼牌，也在什麼地方有了防備，怎麼可能繼續打對方已經知道的牌面呢？
甘寧想不明白，但是他有一點好處，就是就算是他不明白，但他也依舊會去做。
因為他相信諸葛亮比他聰明。
思考的事情，交給諸葛亮就好了。
『江東軍會來？』
甘寧身邊的驃騎兵卒問道。
『不知道。』甘寧回答也很老實，不會故意的說一些什麼渾話來欺瞞，『諸葛從事說要我們埋伏，說是可能會有江東軍來。』
『諸葛從事說的？那就沒錯了，應該會有江東軍來的……』
那兵卒縮著腦袋退回去了，似乎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甘寧忍不住撇嘴，諸葛從事說的你們都覺得可信是吧，要是說我說的，那你們就一個個的都來質疑是吧？仙人板板。
甘寧回過頭，開始檢查手下兵卒的隱蔽情況，『你們個龜孫，將頭都埋低些！那邊那個，去扯點草葉子蓋蓋你那龜頭，別被太陽給照亮了……』
甘寧嘴裡不乾不淨的罵罵咧咧。
驃騎兵卒被甘寧罵了，也不惱，嘿嘿笑笑，依照命令照做。
跟著甘寧混的時間長了，這些驃騎兵卒也知道甘寧罵人的時候，也不是真有什麼惡意，而是他當年當水賊的時候的惡習罷了。有誰見過說『請謝謝對不起』的慣匪水賊？
甘寧檢查一遍，又抬頭看了看山崖上方，然後揮動了手臂示意了一下。
和一般的埋伏不同，甘寧他們不僅是用尋常的刀槍弓箭，還特別用上了火藥。在山崖頂端，有十來名的兵卒不僅是負責眺望和警戒，同時也負責守著山崖上幾塊岩石。
為了確保火藥效用，不至於出現之前那種光聽響而效果的情況，這一次驃騎兵卒特意在岩石下面鑿出了個縫隙，將火藥手雷塞在了縫隙裡面。
根據軍中的工匠說，這樣效果才會好，在秦嶺開山都是這麼幹的……
山崖上方的什長也注意到了甘寧，便也是揮手回應，然後轉頭對著身邊的兵卒說道：『將軍在檢查埋伏……你們也檢查一下，別到時候石頭落不下去，那可就丟人丟大了！』
『放心吧！』在石頭邊上的兵卒眼睛都沒有離開那岩石，『我專門去找了工匠請教了，開鑿出來的眼子都有上百個了，肯定沒問題！』
想要成功，沒有付出血汗，是不可能的。
石頭邊上的兵卒，手上還纏著繃帶。
那是被石頭劃傷的。
忽然之間，遠處傳來幾聲略帶急切的鳥鳴聲，然後有一些鳥雀被驚起。
上下頓時就繃緊了起來，誰都清楚，這是有異常狀況。
『江東軍，還真的來了！』
……
……
周泰一直都覺得很不舒服，尤其是在走這不算是道路的山道的時候。
他寧願在船上。
他是水賊出身，結果來爬山！
這簡直是……
可是周泰也沒有任何的辦法，只能聽從軍令。
因為這是他所選擇的。
說實在話，水賊能選的道路，並沒有多少。天底下只有一個驃騎，大多數的諸侯之所以用水賊，或是納黃巾，並不是他們覺得這些人的遭遇有多麼悽慘，而是要這些人賣命。
周泰就已經是賣命了，可是還是有人覺得他賣得不夠。
就像是周瑜的那些直屬軍校，雖然說職級沒有周泰高，但是看著周泰的時候，都是仰著頭，將鼻孔裡面的鼻毛露出來，而在看到其他達官貴人上級上司的時候，那些傢伙露出的是後頸毛。
當年在江湖之中，周泰是窮困的，有了上頓沒下頓，能不能吃頓好的，全部都要看有沒有肥羊送上門來。
而現在周泰確實是吃喝穿用都比水賊的時候要好很多了，但是……
而且，在江東還有大把大把的水賊，聽聞了周泰的事跡，都在相互鼓勁，覺得他們就會成為下一個周泰，可是他們不知道，一代頭領只需要一個水賊。
蔣欽是上一代頭目的。
周泰是現在這頭目的……
山間的風很冷。
周泰覺得心很涼。
他抬頭看向四周，覺得這些山體怪岩，似乎都是敵人。
他又不好說什麼，說多了就是狼來了。
可是他真的覺得不對勁。
周泰稍微停下來一點，然後檢查了身上的盔甲和手裡面的盾牌，然後似乎心中才安穩一丁點。
也就只有一丁點。
周泰抬起頭，四下眺望著。
山林搖曳，岩石嶙峋。
每一道光影交錯之處，似乎都潛藏著殺機。
周泰張了張嘴，似乎想要發出警告，可是到了最後，他閉上了嘴。
『將主？怎麼了？』周泰的護衛問道。
『……』周泰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他不想要再來一次所謂的『小題大做』了……
就在周泰四處亂看的時候，忽然之間，就聽到有人大喊了一聲什麼，然後箭矢像是夏日的冰雹一樣，劈頭蓋臉的落了下來！
『嗖嗖嗖嗖……』
『殺啊！』
隨著江東軍兵卒慘叫聲一同響起的，還有甘寧的大喝聲，『點砲！砸他娘的！』
『轟！』
隨著一聲巨響，在山崖頂端的岩石顫抖了兩下，似乎有些不情願的離開了原本它所習慣的地方，朝著下方墜落！
周泰近乎於本能的感覺，是正確的！
可是他的正確，沒有人相信他！
周泰之前第一次疑神疑鬼，沒有能夠找到什麼證據，就成為了他的標註，即便是後來遇到了驃騎的埋伏，江東兵卒依舊覺得這不是周泰的感覺正確，而是碰巧而已……
所以周泰能說什麼？
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
直至親眼見到了危險降臨的時候，已經晚了！
岩石從空中落下！
在自然的威力面前，所謂的上級上司將帥將領等等人類自己給予自己的稱謂稱號，都無法豁免任何的傷害！
岩石面前，人人平等！
唯一差別，就是肉餅的大塊一點，或是稀散一些罷了……
……
……
周瑜成功了，但是他也失敗了。
他成功的利用自身的艦隊江東水軍的技能上的優勢，撕扯開了川蜀船隊的陣列，挽救了江東水軍前隊覆滅的命運，但是同樣的，他自己則是成為了川蜀水軍重點攻擊的目標。
這是很顯然的事情。
川蜀軍中不管是火炮還是弩槍，全數都朝向了周瑜的方向，目標很明確，就是周瑜的樓船。
火炮相對來說轉向比較困難，因為是艦首的位置，而且是固定式的，但是弩車卻能夠在射擊台上轉向，進行大角度的調整。
而周瑜在這種關鍵時刻，則是遇到了和曹操差不多的尷尬。
造不如買的後果。
這個問題，周瑜提過不止一次，可是每一次上了表章之後，都會有人說周瑜是『小題大做』。
有這麼嚴重麼？
不就是貿易戰麼？
誰不懂啊？
先占便宜，糖衣吃了，等到了時候就不上當啊！
這不是很簡單麼？
誰不會啊？
貿易戰並不是驃騎的獨創，也不是只有一家一戶一朝一代這麼做，而是從春秋戰國以來，就有這樣的事例了。
比如管仲搞死魯、梁兩國，就是不動刀槍而是搞了貿易戰。管仲一方面大力鼓勵國民穿綈織品，另一方面又禁止本國織綈行業，綈織品完全從魯、梁兩個國家進口。不僅如此，管仲還給兩國販綈商人高額補貼，讓他們鼓動國內生產綈賣到齊國。受高額利潤的驅動，兩國百姓紛紛棄農種桑，養蠶織綈，再用賣綈掙的錢從齊國買糧食。時機成熟之後，管仲將糧食一卡，魯梁兩國就倒霉了。
還有華夏一直以來對遊牧民族的羊毛剪刀，也是咔嚓咔嚓很響。
中原華夏王朝強盛的時候，都會從周邊的遊牧民族上賺得缽滿盆溢。看看大漢在邊境上有多少地方豪右就清楚了，有時候為了逼迫遊牧民族就範，這些豪右還會故意挑事……
遊牧民族無法解決這種貿易不平衡，也無法平衡巨大的貿易赤字，所以只能動武，用拳頭來打破嚴重的貿易壓榨和貿易封鎖，遊牧民族和中原王朝的戰爭，大多就是這麼來的。
所以，江東人不是不懂這些，也不是不知道驃騎大將軍採用的是軟刀子，可是『大家都買了，也不少我一個吧？』
採購而來的，自然就是次一等的。
在平常沒有比較的，沒有進行高強度運作的時候，這些弩車也不差的。
可是真的到了這樣關鍵時刻，上下的差別就顯現出來了。
因為標尺的不一致，制度的不統一，射程和威力都差那麼一點，這一點那一點的加起來，最終導致江東水軍在和川蜀軍的弩車遠程對射的環節當中很是吃虧。
弩車的遠程對射吃了虧之後，又影響到了中近距離弓弩手的發揮！
雖然說周瑜統領的船隊上的江東水軍，憑藉著自身的技能，在中距離上也爭奪回來一些優勢，但是這是以人命為代價換來的……
川蜀軍的優勢，是通過器械，科技等換來的，而江東軍的優勢，卻是在用兵卒的血肉在博取。
到底是哪一種方式跟值得，或許不同的人心中有不同的答案。
只不過現如今的周瑜覺得，他現在打得實在是憋屈！
有誰不知道要用好器械？
可是周瑜只能裝備自己的部曲，卻不能替所有的江東水軍去換裝備！
周瑜部曲要用好東西，沒問題，可是其他江東兵卒就別想了！
一提這個事情，江東士族大戶們就是相同的動作，搖頭，沒錢。
那麼孫權呢？
他也沒錢。因為孫權不僅是要養普通的江東兵卒，更多的是要給這些官吏發俸祿！
千石，八百，六百，單獨看某一個人的時候，這俸祿似乎都不多，可是全江東加起來就不少！
關鍵是孫權還不能不給！
畢竟朝廷上正兒八經的官職，孫權給不了，若是連俸祿都不能給高一些，誰還來江東？誰替他幹活？又怎麼能收買人心，收攏士族子弟？
而且孫權還要被江東士族子弟坑，偷稅漏稅什麼的，所以才會對於楊儀等會算數的人特別看重，但是也同時導致了楊儀等人卡著周瑜的裝備晉升的脖子！
可是這些在那些江東士族眼裡的小事，可以拖一拖，等一等，實在不行就先採買一些來頂一頂的小事情，最終導致了周瑜眼下的大憋屈，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