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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0章 假象

2024-12-05 20:43:18 作者: 馬月猴年
  第3460章 假象

  讓斐潛預料不到的,並不是曹軍有什麼陰謀,而是呂常遇到了麻煩。

  大麻煩!

  對於任何一個將領來說,遇到了兵卒消極怠工,甚至開始反向作戰的時候,都是巨大的麻煩。

  當士兵開始擺爛的時候,怎麼辦?

  如果是在一般的情況下,軍官可以有上百種辦法來收拾這些擺爛的兵卒,可偏偏現在是敵軍就在眼前的時候,自家兵卒擺爛了……

  一般來說,山東的這些兵卒是很聽話,很老實的。

  包括山東的民夫也是很聽話,很老實。

  可是這個聽話和老實,都是有代價的,有限制的……

  那就是『封閉』。

  愚民策略。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可是現在這種封閉的鎖鏈,在戰爭交錯的情況下,被打破了。

  如果說兵卒和民夫對於上級的統領還有那麼一點的信任度,抑或是在這些兵卒和民夫心中還有所謂的大漢天子,天下一統的信念和信仰,那麼即便是知曉了外界的信息,感受到了待遇的差距,也可能並不會產生多少動搖,徹底擺爛。

  可問題是……

  呂常帶著的這些兵卒,有這種信念和信仰麼?

  為了大漢,為了天子,為了丞相?

  為了大漢這個理由,或許還能說得過去,畢竟身為兵卒,抵禦外敵確實是天職,沒什麼可以推脫的,可現在的問題是,斐潛也是大漢的驃騎!

  那麼為了天子?

  天子是誰?他認識我們麼?他知道我叫張二蛋還是李三狗?他知道我家裡面的老娘又瞎又瘸,還要年年交賦稅,一文不能少麼?

  最後是為了丞相?

  或許可以是一個理由。畢竟吃穿用度都是曹操曹丞相搞來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領了曹丞相的兵餉,就替曹氏賣命,這確實是沒什麼問題,但是現在沒吃的了!

  要人賣命,至少要給口吃的,不能連吃都沒有!

  這種問題可能表面上看起來像是要吃的,但是實際上已經是壞了根子,表現出曹軍普通兵卒根本就不想打了!

  否則,之前在曹軍中條山營地內為什麼沒鬧得這麼厲害呢?

  可惜呂常沒能反應過來。

  『收糧隊呢?還沒有回來?!』

  呂常在發火。

  一般來說,輜重隊慢一點,是正常的。

  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根本就沒有輜重隊跟著他們一同出來!

  呂常以為是有,結果是沒有!

  呂常以為這一次兵卒也依舊可以忍一忍,結果是這一次兵卒不想忍了!

  這就出了大問題。

  目標就在前面,可是兵卒要先吃飯。

  至少不當一個餓死鬼,這是兵卒們給出的理由,呂常也無話可說。

  呂常無奈,只能派遣出了『收糧隊』,四下去搜羅『糧草』。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周邊能有什麼『糧草』?


  幸運的,找到一些零散的野物,不幸的,就是自己成為了『野物』。

  關鍵是每個『收糧隊』還有糧草的指標!

  要考核績效,完不成績效的,當然就要問責。

  這……

  呂常派遣出去的『收糧隊』,就有相當於一部分,乾脆直接借著這個機會跑路了!

  所以呂常到了戰場之後,大半天時間啥也沒幹,就整吃的了。

  ……

  ……

  戰場之中,沒有人會給第二次機會。

  雖然說斐潛覺得這一支曹軍有些詭異,行動很難理解,但是並不妨礙斐潛組織人馬進攻。

  不管曹軍是做什麼打算,斐潛的應對方式很簡單粗暴,就是火力偵察。

  即便是掩飾得再好的偽裝,都會在火力偵察面前露出馬腳來。

  領軍進行火力偵察的是黃旭,他指著曹軍所在的小山方向,『殺過去!』

  如今冬天越來越近,地面上也越來越乾燥,越來越硬。

  出擊的騎兵有一千八百,人馬在黃土地上奔騰而起,頓時就激盪起了巨大的轟鳴聲!

  在小山駐紮的曹軍很快就發現了異常,『那是什麼?!』

  『他娘的還能是什麼?!是驃騎軍來了!』

  立刻就有人報給了呂常。

  呂常頓時臉色就拉垮下來,就像是被人狠狠的一棒子敲在了腦門上。

  『有多少人馬?!』呂常大吼道。

  『不知道!』哨兵也是大吼,『看不清!至少上千人馬!』

  『……』呂常氣結,可是他也沒什麼辦法。

  天色暮暮,灰黑一片,驃騎騎兵沒有點燃大規模的火把,曹軍哨兵看不清也很正常。

  現在難題就擺在了呂常面前……

  是驃騎援軍,還是驃騎前軍營地在虛張聲勢?

  很顯然,驃騎前軍營地肯定知道呂常到來了,所以有可能是趁著曹軍立足未穩前來偷襲。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來襲的驃騎人馬就不會很多,甚至有可能是虛張聲勢!

  那麼如果僅僅是驃騎前軍營地之內的人馬在虛張聲勢,而自己卻因為這麼一點兵馬就嚇得掉頭就走,那可就太愚蠢了。

  可是萬一……

  呂常心中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應該不至於。

  驃騎不是在安邑麼?

  安邑縣城破爛,並且丞相不是說還留了後手準備,再加上又有夏侯都督,曹將軍都在那邊,想必定然是可以拖住驃騎的腳步,使之不得南下!

  呂常思索著。

  他渾然沒有察覺他和其他的曹軍將領一樣,已經從最開始急切的盼望驃騎軍出現,到了現在近乎於本能的在恐懼害怕迴避驃騎的出現了。

  這是一個截然相反的變化,可是呂常以及其他的曹軍將領卻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因為恐懼,所以迴避。

  『將軍!我們怎麼辦?!』一旁的心腹問道。


  呂常吞了一口唾沫,然後咬著牙說道:『我們來這裡是要做什麼?』

  『這個……不知道啊……』心腹回答。

  『混帳!』呂常大怒,『是為了主公大業,是為了天下蒼生,是……算了,就這麼說吧,如果我們現在什麼都不打,就這麼回去,你說會發生什麼?』

  心腹頓時就哆嗦了一下。

  曹軍之中,上下都是問題很大,就算是坐到了呂常這樣的位置,也是戰戰兢兢,不敢有什麼把柄落入他人之手。

  『將軍說的對。』心腹有些無奈的回應道。

  於是呂常就依山而陣,試圖抵禦驃騎人馬。

  ……

  ……

  就在呂常在小山之處試圖抵禦驃騎人馬的時候,在中條山之中的曹洪也遭受到了驃騎兵卒的追殺和圍剿。

  最初的時候,曹洪並沒有太在意。

  因為在逃離的過程當中,有些兵卒的『走失』,實在是太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可是連續有兵卒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蹤跡,就引起了曹洪的警覺。

  然後曹洪就發現了從來帶著的追兵。

  在山中的追殺,不管是逃跑的一方,還是追殺的一方,都不容易。

  只不過當下相較而言,曹洪這一邊的士氣崩落,兵無鬥志,所以顯得更加困頓一些。

  不擺脫追兵,那麼就很有可能覆滅在這中條山之中。

  『將主,我有個辦法……』一名護衛小頭目走到了曹洪身邊,指著南面說道,『小的帶些人,先在這裡假作攔截,然後便是尋機沿著山谷往南!那些追兵定然以為是將主要往河洛去,想不到將主其實是要回中條山大營……』

  中條山大營在曹洪的西面。

  如果走外圍,直線距離更遠,但是實際上更好走。

  因為中條山是近乎於東西走向的山脈,南北相對較窄一些。

  曹洪與從來,都等於是東西走向的在翻山越嶺,速度怎樣都快不起來。

  再加上曹洪腳上有傷,並未痊癒,也是拖慢了行程。

  曹洪思索了一下,有些猶豫。

  如果是在之前,甚至只要他沒有受傷,曹洪還真不將從來這追兵放在眼裡,說不得乾脆帶著人反過來伏擊,斬殺了從來再走。

  可是現在……

  『將主!速速決斷吧!』護衛說道,『讓小的將追兵引開!』

  曹洪最終同意了護衛的建議,『你們也要小心!實在不行,就分頭逃離!留得性命,方可報此大仇!』

  護衛笑了笑,『小的賤命一條……』

  『不!從今天開始,你們都不是什麼賤命!』曹洪拉著護衛的手,『你跟著我也是多年了……如今患難,方知真情!得還中原,你我便是兄弟!你們都是我曹洪的兄弟!』

  曹洪大聲說著,然後拍著護衛頭目的手臂,『你們都要活下來!到時候我們一起吃肉喝酒享福!』

  護衛小頭目很是感動的模樣,『將主!你帶著人現在就走,留幾個好手跟我就行!』

  曹洪遲疑了一下,卻搖了搖頭說道:『只是留幾個人,怎麼能擋得住?我多留些人給你!就算是擋不住追兵,你們一起走也安全些!』


  曹洪帶著少部分的人往西而去,而護衛小頭目則是帶著相對多一些的人,留了下來。

  山崖石壁,這些留下來的曹軍兵卒或坐或靠。

  他們都很是疲憊。

  沒有什麼豪言壯語,也沒有什麼慷慨言辭。

  誰都想要活著,可是必定會有人面臨死亡的威脅。

  他們是曹洪最後的盔甲和盾牌,從擔任了曹洪護衛的那一天起,就註定要面對這些死亡的威脅。

  勸曹洪逃的,是這些人,可是現在留下來攔截追兵的,也同樣是這些人。

  說這些人勇敢吧,可是他們見勢頭不對,又是最先勸說曹洪逃離。

  說這些人怯懦吧,這時候又表現得勇敢……

  至少表面上的勇敢,也是很了不起了,畢竟還有更多的人,連表面上的勇敢都做不到。

  不管是之前在鎖陽關上作為曹洪的替身,還是現在主動站出來阻攔追兵,可以說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但是也同樣證明了人性的複雜,並非是一成不變的套著公式就能完全解析和掌握。

  遠處忽然有了一些雜響,留守這些曹軍頓時掩藏身形,嚴陣以待起來。

  可是這些曹軍兵卒畢竟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追上來的驃騎兵卒還沒完全走進他們的伏擊圈,就發現了他們……

  『放箭!放箭!』

  『瞄準點再射!』

  雙方剩餘的箭矢都沒有多少,射了三兩輪之後,就失去了遠程火力的支持了。

  山嵐呼嘯而過,也影響到了射擊的準確率。

  在見到了攔截埋伏沒有什麼殺傷效用之後,護衛小頭目立刻帶著人往南面逃走。

  『他們往南面逃了!』

  有驃騎兵卒指著那些曹軍的身影叫道。

  『往南?』

  從來愣了一下。

  他也同樣帶了傷,能堅持到現在也著實不容易。

  可是對手轉向往南,卻讓從來疑惑起來。

  因為之前曹洪一直都是往西走,現在突然改變了方向,要麼就是曹洪預定就要在這裡轉向,要麼就是……

  『先別急著追!』從來叫道,『先找一下有沒有其他的蹤跡……』

  鮮血的印記可以成為一個印記,但是不能成為主要的追蹤目標。

  因為其他曹軍兵卒也有可能負傷,甚至是『故意』負傷。

  所以主要判斷的標準,就是人數。

  或者說留在地面上的痕跡數量。

  人數不同,留下來的人類活動的痕跡數量,當然也不一致。

  驃騎兵卒分散開來,尋找著在地面上的這些痕跡。

  過了片刻之後,驃騎兵卒便是發現了兩處,兩個方向上不同的痕跡。

  一路是往南,人數多一些,而另外一路則是往西,人數少一些。

  人多,往南。

  人少,往西。

  究竟應該往那個方向?

  抑或是這兩個方向都是錯的,曹洪實際上藏身於附近某處,等待我們追過去了就趁機掉頭回行?


  ……

  ……

  呂常看著在暮色裡面奔涌而來的驃騎騎兵,臉色很難看。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

  他之前就有些預感,他判斷失誤了,現在這預感活生生的就擺在了他面前。

  可是他又不能說出來,只能是強撐著,保留著一絲僥倖的希望。

  如果早一些撤離,說不得還可以跑回去,但是現在麼……

  呂常也是老軍伍了,對於是不是精銳,就算不是近距離觀察,多少也能分辨出來一些。

  這些能夠在馬背上似乎是可以自由活動的騎兵,不僅是裝備非常的精良,而且氣勢也很高漲飽滿,和呂常身邊的曹軍兵卒,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曹軍除了在最開始的時候,稍微占據了一些優勢,氣勢比較高昂之外,中後期都在被動挨打,能維持到現在,在很大程度上還是依靠著山東一貫以來的愚民統治政策,要不然早就崩塌了。

  即便是這種愚民的慣性,現在也漸漸的控制不住場面了。

  呂常無奈,也有些沮喪。

  如果兵卒沒有譁變,他應該早就到了驃騎前軍營地這裡,然後不管是進攻得手,還是打不下來,都會有一個結果,並且可以早點結束這一差事。

  結果拖延了……

  實際上,從中條山大營出發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拖延了。

  呂常當時還沒怎麼當回事。

  曹軍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當年曹操在陳留起兵,南征北戰的時候,就算是面對袁紹的氣勢洶洶,也沒有說像是現在一般的說垮就垮了……

  呂常看了看身邊的直屬護衛部曲。

  若是不能勝,那麼能不能逃回去,就要看他們的了。

  當見到了這些驃騎兵卒在山下奔馳的彪悍身姿的時候,呂常就失去了擊敗前軍營地的信心,而且還懷疑之前自己為什麼就『輕信』了董昭的鼓吹,覺得是『有機可乘』?

  真應該讓董昭親眼來看看眼前的這些驃騎騎兵,然後再去制定什麼策略!

  唯一值得當下還慶幸一些的是,因為兵卒譁變鬧著要吃的,所以呂常沒直接攻打前軍營地,所以現在並不是在野外撞見了這些驃騎騎兵,至少還有一個防禦陣地,即便是這陣地簡陋,但是多少也算是可以讓呂常和其他的曹軍兵卒,略有一些心理安慰。

  熬到天黑,就撤退!

  到時候黑燈瞎火,驃騎騎兵就算是想要追,都未必能找得到誰是誰!

  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呼嘯而來,然後並沒有馬上衝擊山坡上的步卒陣線,而是沿著山腳又往往兩翼繞了過去,就像是流水遇到礁石,並沒有一下子就將礁石撞翻,而是纏繞著,尋找著掀翻的機會。

  滾雷一般的馬蹄聲讓這些曹軍兵卒不由得顫抖起來,他們回想起了之前被驃騎騎兵支配的戰鬥,有些人甚至緊張得手腳都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來。

  斐潛帶著後陣兵馬並沒有動。

  『稟驃騎!五里內沒有找到賊軍分部!』

  『沒找到敵軍埋伏!』

  『沒有異常!』


  斐潛一邊聽著斥候游騎的回饋,一邊舉著望遠鏡,四下查看。

  漸漸低沉下來的夜色遮掩了絕大多數的色彩,也使得視野被壓縮到了很小的範圍,就算是有望遠鏡也看不清楚遠處變化,只能依據有沒有燈火之類的來判斷是否有曹軍潛藏。

  『真沒有後手?』

  斐潛看著小山之上升騰起來的火光,『還是那些火光就是信號?』

  直至現在,斐潛還在懷疑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曹軍兵馬潛伏左右,也做好了迎擊的準備,甚至還讓人前往前軍營地,知會了營地內的軍校,讓其不得出營,以免出現萬一的情況。

  斐潛知道,謹慎一萬次,或許都會被人嘲笑是膽小,是怯懦,但是只要大意一次,那麼就可能永遠都不會聽到這些嘲笑了……

  『主公!打不打?』

  黃旭到了斐潛面前,神情躍躍欲試。

  如果要現在打,就等於是要夜戰了,但是如果說等到天明再打,未免夜長夢多。

  斐潛思索了片刻,揮了揮手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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