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白看清了來人。
這不是陳晞還能是誰?
這比她真的見了鬼,還可怖……
前腳她才剛將鉤吻下毒一事構陷在他身上,要安他殺身之禍。現下與他兩人同困在這黑咕隆咚的洞穴。
她自小愛打聽那些軍中軼聞,私怨結仇的同僚在真戰場上暗自殘殺,一場征戰過後,尋不到被害者屍骨,也就不了了之,這都不是空穴來風。
沈暮白被迫抖擻精神,他陳晞也不是什麼善茬,即使他又在藺閱事情上支招,她也不可將他當作自己人。
不肖想什麼,在危難時兩人會緊緊抱團,什麼人性與友誼之光,他們兩人可能還未順利獲救,就把對方弄死在這勞什子的鬼山洞裡!
沈暮白還維持著剛掉下,半躺在洞穴地面濕草上的動作,陳晞也沒有上前攙扶問候的念想。
一切好像停滯凝固了。
率先有所動作的是沈暮白,她不想讓陳晞判斷出她的傷勢輕重。
腿上的創口持續作痛,加上這樣重重的跌落後再次加深,早就讓自己痛苦難抑,但還是強忍著,不願顯露出分毫,自己用兩手撐著濕草,艱難起身。
這裡的光線昏暗,她也看不清陳晞的表情變化。
陳晞也大吃一驚,他原本與謝勉、梁辛已約定一致,入山後就不再走遠,待三人聚齊後再動身,可他們沒想到的是在排列入山時,教官才告知入山口被分為了多個,他們被完全打亂。
他入山後就儘量往中間地帶趕路,他已經算是萬分小心,步伐放緩,還是落入了藤條布置的陷阱。
他甚至懷疑過,這是沈暮白設置布置的,只為置他於死地。
所幸的是,他除了困於這個無人的洞穴外,並無其他不好遭遇,他清點過行囊內的物資,自己日常本就食得不多,這些能足夠他捱上七日有餘,七日期限一到,訓練有素的教官們就會帶隊巡山,救回失蹤或者受困的新兵們。
教官張鈞還為自己放了藥酒等違禁物,如無意外,他一人生存過活這幾日,完全綽綽有餘。
可意外不就這樣發生了嗎?
他在暗處端量著沈暮白,明顯她比平日動作遲緩了不少,陳晞揣摩可能沈暮白有在一路上有撞傷碰傷,或是與不太危險的野獸已有交集。
他看不真切,也不敢草率向前。
沈暮白先開口了。
「我說,你別愣在那裡好嗎?帶我往裡走走,去個能歇腳的地方。」
她注意到了陳晞的猶豫,就算陳晞今夜就要殺她滅口,她也要先養精蓄銳來應對。
好像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陳晞,回道,「這邊。」
聽之無慍,心境難窺。
這種人最可怕了!
沈暮白裝作腿腳如常,探頭探腦地跟著陳晞,往洞穴深處走。
一路提防,她跟著他,沒一會兒就到了他的歇息之處。
這裡有火堆燃起,比起外頭屬實暖和了好多,沈暮白不自覺搓搓手。
「我在這裡歇下該有幾個時辰了,聽到洞口那邊有響動,才又往那邊走。」
在火堆映照下,陳晞的面孔清晰多了,還是那副死樣子,不緊不慢。
「沒有油燈嗎?」
沈暮白認為洞穴內還是有些昏暗。
「……大姐!都什麼時候了?!能生火就知足吧。」
陳晞無語道,他又不是她沈暮白的奴僕或是屬下。
況且火石生火也不是她想像那麼容易,在她來之前,他也耗費了不少時間,揀了多次洞穴內的樹枝幹草,才能成功生火。
沈暮白扁扁嘴,她還沒落入這個洞穴的時候,也是想著有今夜藏身之地就不錯了。
在火堆前,沈暮白和陳晞,隔著遠遠的距離在地面盤腿而席坐。
坐定的沈暮白,將行囊里的藥酒、乾糧、糕點都悉數拿出,她的腿傷還沒有來得及好好處理過。她背著陳晞坐下,不想陳晞了解她的具體情況。
陳晞假裝看出其他處,但實則早就將沈暮白的一舉一動記錄在腦海里。
沈暮白將褲腿挽到最上面,細膩的肌膚早就被血肉模糊了,沒有了皮膚的遮擋,血肉露在外面,血跡已經乾涸斑駁,深紅之色映襯著旁邊完好皎潔的皮膚,已經腫脹了起來。
她咬著牙,將藥酒慢慢倒在自己左側大腿的創口。
嘶!倒藥酒的時候是最痛的!
她還不能痛叫出聲,有什麼痛徹心扉都自己硬生生咽下去。然後拿出布條稍許浸泡草藥將傷口層層裹住,包紮穩妥。沈暮白深深呼了一口氣,但連這樣每一次的喘息都加劇痛楚。
盼望能止血和促進癒合吧!
她馬上把褲腿放下,遮住大腿處的傷患,預備吃一點帶來的糕點,來緩解今日大耗的氣血。
這一切都被陳晞看在眼裡,他沒想到沈暮白還挺堅強......
既然她不想被人知道,就權當作沒看到吧,他閉上雙眸準備入眠。
沈暮白警惕地轉身看向他,確認陳晞並沒有往自己這裡看,懸著的心也算暫時放下。
她拿起何藍悉心收好的蛋黃千層糕,平日要多少有多少的小吃食,她現在只捨得吃一塊。
畢竟還有七日要熬。
飢腸轆轆之際,還能在這勞什子鬼地方吃到蛋黃千層糕,真乃享受!
柔軟的糕層緩緩融化在唇齒之間,香甜的蛋黃餡充盈味蕾,每一口都帶給沈暮白帶來了極大的滿足與愉悅,她拍拍手,將吃剩的糕點屑屑抖落,自制力極高地將餘下的幾塊再放回原處。
鬼幽崖洞穴里,寂寥無聲。
沈暮白注意到陳晞睡覺也不打鼾,睡相極好。火堆里大小火光的跳動間,勾勒出陳晞清晰的五官輪廓,他不對著她時候睡覺時候唇邊倒是舒展得很,默默在笑著的模樣,熊熊熾火映襯著他的臉龐,她能看到他凌厲卻恰到好處的鼻峰,黑色的髮絲妥帖地在他臉頰旁。
沈暮白,還聽得遠處偶爾傳來可能是荒山里飛禽的啼鳴,點綴著幽靜。
洞穴內清新濕潤,淡淡的泥土和青草氣息撲鼻而來。他們這樣算是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嗎?
這麼想的沈暮白,又趕緊要自己趕走這樣可怕的念頭。她是喜歡好看的人的,陳晞也……確實算得上好看。
但陳晞對她來說,不是一個男人,而是對手。
她對陳晞而言,也不是一個女人,而是敵人。
在沈暮白這裡,仇人變愛人的話本故事是異想天開的。何況她知道喜歡人是何種感覺,就像她傾慕著謝勉那種,願意為他改變、甘心做他喜歡的事……
都說血緣濃於水,但在盲目的情愛面前真的還會如往日一般嗎?
她自小就在舅父那裡看到了好多駭人聽聞的真事。
其中有一位都城中遐邇聞名的商賈,麥遠陶,也是舅父的遠親。
原本與其原配伉儷情深,也不曾添房,是長業中的一段佳話。自嫡妻病故後,迎娶帶著三子再嫁的新婦,最後將萬貫家財都留給這三個無任何血緣的孩子,其他子女被迫自力更生,只得投靠生母的娘家,連原本許了高門的女兒,也慘遭退婚。
傳聞,新婦貌美會吹枕邊風,是極有手段的女子。舅父領著此時還年幼的她,去看這當年滿城風雨的一場鬧劇,也是怕有人欺辱失去母親的她,給她敲響編鐘!
告訴她,即使父皇的愛深厚且看似無限,也必須時刻警惕。
沈暮白自知弟妹還尚未能擔起大任,陳晞是她不得不為弟妹和自己解決的勁敵。連謝勉這樣出名高傲的才子,都能輕易被陳晞同化,成為好友知己。而連日來的事情,她也心裡明鏡似的知道,陳晞的謀略與手段絕不亞於自己。
面對這樣土地遼闊的帝國,炙手可熱的儲君權力,她能確保陳晞不動上分毫心思嗎?
她沈暮白,絕無可能將江山拱手相讓!而對於陳晞的娘,杜曉禾。她也絕無可能讓杜曉禾,變成第二個麥夫人!
她與他,只做朋友,也無可能。
沈暮白想著想著有些困了,想尋找恰當合適的角落,就準備就地歇下了。
她看向已沉睡的陳晞,奇怪地覺得這一刻,沒有了往日入寢前,她深深的恐懼和對權力掌控的不安定感覺。
甚至可以說,有些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