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寂森林,陰風陣陣,但漫天飛舞猶如白色花瓣的紙御劍卻是為陰森的氣氛增添了幾分虛幻浪漫。
許淺素望著眼前的紙御劍,微微一怔,稍顯錯愕。
眼看許淺素一時之間沒說話,這隻紙御劍還當自己寫錯了字,翻過身子,憨憨地看了眼在空氣中的字體……雖然歪歪扭扭,不太好看,但沒寫錯呀,許淺素就是這樣教它們的。
紙御劍歪了下紙人小臉,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許淺素將露莎米奈向後託了托,一隻手撐在她的大腿上,另一隻手伸出手指,輕輕觸碰虛空中的字體……乾淨的劃痕在指尖浮現,血珠從傷口中滲出。
沒錯了……這隻紙御劍是劃開了空間,在空間上寫字與許淺素對話的。
許淺素有些沉默……饒是他也沒想到,自己尋求了一個多月的紙御劍,居然就這樣平淡出現在眼前。
尋常紙御劍身形本就足夠小巧,這隻更甚,估摸著年紀挺小。
有這隻紙御劍的幫助……他很快就能回到現世,見到瑪俐小姐與索羅亞她們,念及此處許淺素不免有些心緒起伏。
過了幾秒,空中的字體才宛若水流窪地,被空間『填滿』。
他深呼一口氣平復好心情,繼而輕輕頷首,「我與你們不同,不能一輩子生活在這裡。」
紙御劍轉過身子,仰起還沒許淺素手指大的紙人小臉,看不出表情的面容此刻略顯呆滯,它又在空中劃出字體:「不想讓你走。」
「為什麼?」許淺素問。
「不知道。」紙御劍想了想,隨後又在空中劃著名,「我都聽見了,你走後,爺爺也要走,你們走了,我們怎麼辦?」
「我還會回來的。」許淺素安慰著它。
這倒不是敷衍,倘若究極空間與現世當真有時差,許淺素自然會經常來這裡訓練……即便沒有時差,這裡的以太也能延年益壽……許淺素巴不得自己的嘉德麗雅,瑪俐小姐她們活得更久。
「哦。」紙御劍劃出這個字後,便轉過身準備飄走,沒有表情與語言的緣故,讓人摸不清它的情緒。
「等等。」許淺素叫住它,「我想得到你的幫助。」
「什麼?」紙御劍偏過小腦袋,因為第一次寫字的緣故,又或是劃開空間其實很費體力,所以它的字寫得很慢,「你對我很好噠,和爺爺一樣,你要什麼,我都想給你。」
許淺素安靜等著它寫完,擔心它此舉耗費體力,便長話短說道:「我必須離開,但我住的地方與這裡是一片不同的空間……究極之洞你應當從爺爺口中聽過,我此刻需要它,而你有打開究極之洞的天賦,相信只要稍加訓練就能徹底掌握。」
紙御劍仰著小臉盯著許淺素看,不知為何卻是沒有再寫字回應。
難言的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
沙奈朵滿眼疑惑,「幫就幫,不幫就不幫,怎麼連表個態都不願意?」
聞言,紙御劍才好似反應過來,在空中一筆一畫,字寫得歪歪扭扭,道:「不幫。」
「嗯?」沙奈朵柳眉微蹙,她與幾隻寶可夢面面相覷,疑惑問:「為什麼?」
紙御劍又沉默了很久,繼而緩緩寫字,速度卻是更慢了,但它還是緩緩寫道:「你得應我一件事。」
紙御劍認識的字不多,說話很簡潔,還會缺字漏字,不過也不影響看懂。
瞧見這句話,沙奈朵眼角一抽,不詳的預感從心底由內而外蔓延而出。
「再多的事情也能答應。」寶可夢們心思很單純,因此許淺素向來語氣柔和,近乎溺愛,什麼都能答應。
「你真的要和爺爺回來。」
紙御劍天賦異稟,在得知了這件事後,老人也久違地活動起來,耐心教導它如何發揮自己的天分。
老人活了不知多少年,什麼事兒都經歷過,看慣了人生百態,閱歷極為豐富,讓他指導自然合適。
許淺素對究極之洞兩眼一抹黑,只能讓老人來教導了。
露莎米奈得知此事,略顯沉默,不過還是很快就開心起來。
此刻的她,既不想究極異獸,也不想還未踏足過的廣袤究極空間……她只想自己的兒女。
曾經隨時都能見到,尚且不以為然,而但如今被困在究極空間一個多月,或許要數年,數十年才能再見到自己的兒女……那種假設早已讓露莎米奈的思念到達頂端。
終究是血濃於水的親人,露莎米奈不可能不愛自己的血親。
時間細水長流,白駒過隙,緩緩過去。
又過去了半個月,紙御劍終於能勉強開啟容納一人通過的究極之洞。
那也是時候回去了。
「希望現世才過去不到一個小時吧。」許淺素自語道。
「這樣以後就能擁有更多的訓練時間?」露莎米奈偏頭問。
「這樣就能趁早見到瑪俐小姐她們……這樣就能趕在他們帶著小星雲去太陽祭壇前回去。」許淺素無不如此希冀著回答。
雖說已經可以打開究極之洞,但因為坐標與現世相對應,所以位置也需精挑細選。
保守起見,當然要去虛吾伊德的洞穴,以防踏進究極之洞後不知被傳送到什麼犄角旮旯去。
其餘紙御劍們在兩人身邊迴旋飛舞,表達著自己的不舍。
它們其實還是不明白許淺素與露莎米奈為什麼要離開,像爺爺這樣待在這裡不好嗎?
而且聽說爺爺好像也要一起離開。
它們滿心迷茫,不知所措,對未來充斥著不安。
老人緩緩自躺椅上站起身,偏頭望著宛若連天飛雪的紙御劍,眯了眯渾濁的雙眼,看了幾秒,他便朝許淺素輕輕點頭,沒有多言,「走吧。」
走了幾步,有不少紙御劍飄過來,老人便回首看來,乾枯的手指指向許淺素,「要跟,就跟著他。」
老人表情溫怒,紙御劍們被嚇到了,但還是跟著老人飄過來。
老人只得面色溫和下來,輕聲道:「在這裡等一陣兒吧,我很快就回來。」
紙御劍面面相覷,這才頓在原地。
許淺素旁觀著這一切,見狀才朝身後的紙御劍們微微抬手,輕輕揮了揮。
紙御劍們不明白許淺素是什麼意思,但它們也學著許淺素揮了揮紙人小手。
虛吾伊德的洞穴與來時沒有什麼兩樣。
它們對眾人沒什麼反應,只是偶爾會停在原地,盯著沙奈朵,實則是盯著神奇石板看。
許淺素記憶力很好,靠著曾經留下的記號找到當初降臨的地點,讓紙御劍打開究極之洞。
露莎米奈望著眼前漆黑壓抑,宛若漩渦的洞穴,兩個月前她還滿心澎湃,恨不得離開飛奔進去,但如今她卻是有些害怕。
有了珍稀的東西,就有了想活下去的執念……也就知道害怕了。
許淺素沒有多做安慰,這東西一回生兩回熟,沒什麼可怕的,但眼看露莎米奈磨磨蹭蹭就是不敢邁步,他還想趁早見到瑪俐小姐她們與寶可夢們,因此當即攔腰抱起露莎米奈,一個箭步就踏入了究極之洞。
「呀————小許,別這樣……」
以太基金會的實驗室。
距離許淺素與露莎米奈離開其實才過了不到兩個小時。
露莎米奈被許淺素抱走,碧珂被嘉德麗雅綁走,扎奧博更是直接被關進了大牢……一時之間以太基金會竟是沒有個主事兒的人。
鬧鬧哄哄大半天,這些研究員們才一隻只將虛吾伊德收服,繼而清理實驗室,時不時發出一聲肉疼的低吟。
這實驗室內隨便一個設備至少就造價幾千萬,許淺素簡簡單單打一場,上億的錢就這樣打水漂了。
不過也沒得說,誰讓究極之洞就開在這了呢,倘若上億元就能抓著這十幾隻虛吾伊德,恐怕理事長能把家底全砸進去。
這些研究員們巴不得許淺素再來打上幾場。
「唉……儀器全毀了,當時雖然斷電,但儀器還能靠後備能源收集數據……如今連數據也沒了。」
「不過許淺素的實力真沒得說,難怪理事長要為他報名聯盟大賽……我估計咱們阿羅拉地區的冠軍就是他了。」
「啊這……他是伽勒爾人吧?我還是比較希望冠軍會是咱們阿羅拉人。」
「什麼話?天下是一家,誰當冠軍不是當啊,只要不是那種作惡多端的惡人丟我們阿羅拉臉面就行。」
「倒也是。」
「何況許淺素你不知道嗎?理事長女兒的男友,未來說不得還要他來領導咱們。」
「說這些太早了,他把理事長抱進究極之洞,估計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
「這膽識,真男人,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非要抱著理事長。」
「不過別說,咱們理事長其實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歲……更男人了。」
「嘿——」
恢復電力後,研究員們坐在二樓的管測室時不時聊著天,說著葷話。
就在此時,身前的儀器忽然亮起刺目紅芒,打斷了所有人的交談。
他們面容呆滯,有些反應不過來,繼而不可置信猛然站起身,「究極之洞又要開啟了!?」
驚呼間,究極之洞再度出現在實驗室的中央。
但這次可沒有許淺素保護他們,一眾研究員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卻見方才他們還在討論著的許淺素居然又抱著自家的理事長從中踏出。
雖然看上去與去時沒什麼兩樣,但露莎米奈卻換了身新衣服,神情驚慌還帶著點難言的羞惱,這幅表情,哪裡還有往日一點陰鬱嚴肅?
老人緊隨其後從究極之洞中踏出,現實與究極空間的細微差別被他敏銳感知到,略顯不適地蹙了蹙眉。
露莎米奈連忙從許淺素身上下來,整理了下衣襟,側眼打量四周幾眼,眼看這麼多人都看到此景,頓時有些難堪……私底下抱也就抱了,反正自家女婿,但在這麼多外人前可就有辱門風了,指不定被人怎麼念叨。
她輕咳一聲,神情強撐著沉穩,偏頭望著老人,「我們陪老人家一起去凱恩島?」
老人在四周打量幾眼,聞言才微微搖頭,「無需這樣,派艘船送我過去,老頭子我就很感謝了。」
露莎米奈著急緩解心底略顯尷尬的情緒,直接抬眼看向還在發愣的研究員,「來人,派輛直升飛機送這位老人家一程!」
露莎米奈的嬌喝聲極富威嚴,久居上位的氣場讓一眾研究員頓時回過神來,也來不及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兒,直接快步跑著去準備直升飛機。
劃開究極之洞的紙御劍仰首望著老人,老人指了指許淺素,滿是皺紋的臉輕輕笑了下,「你先跟著他吧。」
凱恩島,只不過美樂美樂島東南方的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島罷了。
沒什麼資源,也沒什麼稀有的寶可夢,占地面積也不大,只有阿羅拉地區隨處可見的沙灘海景。
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島上存在一位傳承幾百年的貴族,可是幾百年前因為交通工具簡陋的緣故,四位島嶼之王本就難以管轄周圍島嶼,因此那時候的阿羅拉地區到處都是所謂的『貴族』,更何況,這貴族早已在一百多年前因為沒有子嗣傳承而斷了代。
之後島嶼之王雖一直派人管轄,卻也發展得普普通通,無人問津,島上除了幾萬普通島民,就只有時不時坐船而來,隨後敗興而歸的遊客。
不過今晚,一位老人卻是踏上了凱恩島的土地。
他的穿著打扮猶如古人,與島上居民格格不入,引得不少人好奇看他。
老人對周圍的目光不以為意,只是背著手緩緩走在街上,那雙渾濁的雙眼時不時在四周打量幾眼,在路燈,電視等事物停留的時間會稍長一點,但大部分時間都是一掃而過。
因為他已經不太記得凱恩島原本是什麼樣子了……就連回憶都回憶不出來。
他其實有許多事沒有說詳細。
他當年在阿羅拉地區遊歷時,其實才十五歲。
古時結婚很早,他十七歲就與那位貴族小姐成了婚,十八歲去外尋醫問藥,十九歲去了究極空間,隨後一待就是幾百年。
凱恩島並不是他的家鄉,自然沒有那麼深刻的記憶。
畢竟他需要記住的,有且只有一樣東西。
老人望著在街邊追著一隻伊布跑來跑去的一群小娃子,面容慈祥,柔聲問道:「你們可記得一位叫溫蒂的女人?溫蒂·佩羅蒂。」
佩羅蒂,是島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姓氏。
但是如今現世中過了一百多年,除了歷史愛好者,誰會知道這個?更何況只是一群小娃娃。
小孩子們眨眨眼睛,滿臉不解,只是將伊布抱起來,有點害怕地望著老人,繼而才搖搖頭,奶聲奶氣道:「不認識噠~」
老人輕笑著搖搖頭,緩步向前走去。
見到一個人,他就問一次。
年輕人,老人,小孩……他都會詢問。
每次都是相同的答覆。
就這樣問著問著,他便遠離了熱鬧的城鎮,來至一處偏僻的森林內,走至一處小水窪前。
在水窪旁,有著一座墓碑。
水窪原本是片湖,老人年輕時經常與貴族小姐駕船賞景,百年過去,湖泊成了水窪,墓碑上也遍布裂痕與青苔,連上面的字跡都難以看清。
老人大大咧咧地盤腿坐下來,用衣袖沾沾水,細心地擦著墓碑。
但老人即便有以太延長壽命,但終究是老了,體力不支,不一會兒便累得氣喘吁吁。
等擦乾淨墓碑後,他已經是汗如雨下。
做完這些,他還不知足,用從背後的行囊中取出一片片小石片。
這小石片啊,是墓碑。
他為自己的寶可夢們做的。
寶可夢們帶他去了冥河,結果屍首也沒留下。
老人本想把它們的墓碑立在究極空間……不過後來想想,寶可夢們從他小時候就一直陪著他,直到死的那天都沒有任何怨言。
那死後,他們自然也該在一起。
老人將石片插在墓碑旁,宛若一束束石之花。
等做完這一切,老人也不講究,直接躺在水窪里,內里的積水連老人的嘴巴都難以沒過,但這是個天然的坑洞……
老人其實話沒說全,他一直強撐著活下去,一方面只是為了防止有人誤入歧途,但更多的,還是放心不下那些紙御劍。
究極空間內,究極異獸數不勝數,種類也極為駁雜。
那為什麼只有紙御劍們有『神紙使』呢?
其實也沒什麼特殊的緣由……當初他在虛吾伊德消散後,本想自尋短見,是一隻紙御劍救了他,而不是什麼別的究極異獸。
能找到那片森林的人很少,即便有以太延長壽命,但老人其實也沒有多少年可活了……至少他不可能活到另一個適合當『神紙使』的人出現。
而許淺素來了,他對待紙御劍們很溫柔,紙御劍也喜歡他……這點就足夠了。
許淺素很聰明,他知道老人的心思,所以他對紙御劍們做出了保證……他會回去的。
活到老人這個歲數,什麼事都見過,什麼事都看開了,但最終將死之際,他還是忍不住伸出乾枯的手,摸著粗糙冰冷的石墓碑,自嘲一笑,「要是當初,我帶你一起離開就好了……哪怕強硬點呢……」
生死之事,極為尋常,在此時,往往想的不是自己的一生過得多麼幸福,只會想到自己的遺憾。
老人的遺憾很多,幾欲填滿了他的一輩子。
但他也打心眼裡認為,至少在最後的最後,自己算是沒有做錯事。
紙御劍們,一定不會步入他的寶可夢們的後塵。
月色幽幽,晚風徐徐。
漫天落葉在燈火的襯托下,猶如螢火蟲般四處飛舞。
百合根娃娃站在房頂上,望著下面的皮球哭個不停。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
但她那不聰明的小腦袋裡,也有著自己的思考。
她其實不喜歡玩皮球,她只不過是發現,每次只要自己玩皮球,無論是和誰玩,那最終許淺素一定會來到她的身邊陪著她玩。
百合根娃娃不喜歡皮球。
她只是喜歡許淺素望著她的樣子。
但是此刻,豆大的眼淚幾欲填滿了她的眼眶,讓她什麼也看不清。
模模糊糊中,莊園下方的草叢中,緩緩走進一個人影。
那人俯身將皮球抱起,在四周打量了幾眼,繼而緩緩抬頭,與百合根娃娃四目相對。
百合根娃娃不知道他是誰,但她還是忍不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挺莫名其妙的。
雖然百合根娃娃並理解不了莫名其妙這個詞語的意思。
那人抬起皮球,淡藍色的氣流在指尖環繞,繼而輕輕一推,皮球便飛向了百合根娃娃。
百合根娃娃沒有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握起小手去擋。
皮球啪的一聲,又朝下方落去。
但沒關係。
這次下面有人接著她的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