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不要哭,我去,我這就去!」李娥聽得心中大痛,含著淚答應。
看見劉娥身為貴妃娘娘,卻被逼到以一個尋常孩子母親的身份求人,她無法不替對方感到委屈。
然而,她卻知道,劉娥所採取的,恐怕是最妥當的辦法。
此時此刻,貴妃娘娘的身份根本不足以成為劉娥的依仗。大宋官家的寵愛同樣也不能。
甚至,不提貴妃娘娘的身份,不提官家,反而更能打動韓青。
緣由很簡單,官家實在對韓青不住。
而官家心裡,恐怕對貴妃娘娘和皇子,也遠不如他嘴巴上那樣在乎!
否則,官家明明算準了雍王和太后母子兩個,會在他御駕親征之時發難,就不會把劉娥和皇長子留在汴梁!
在官家的算計里,恐怕貴妃娘娘和皇長子,也是拋給雍王母子的誘餌之一。哪怕全部犧牲掉,也「物」有所值!
想到自己當日也差點兒落於叛軍之手,而自己若是死了,官家肯給予自己的關注,絕不會比眼下給皇長子的更多,李娥心裡,又是一寒。
趕緊將腳步又加快了一些,急匆匆地去準備出宮事宜。
按照大宋皇家的規矩,她身為才人,想要出宮,需要履行一套十分複雜了手續,並且必須有侍衛、太監和宮女追隨左右。
不過,如今趙恆不在汴梁,後宮暫時歸劉貴妃做主,內班都知劉承珪還重傷未愈,她想要偷偷溜出宮去辦點兒私事,就容易多了。
既沒向劉娥之外的任何人請示報備,也沒帶任何侍衛,只帶了一名太監和宮女許娥,換了尋常百姓家走親戚的衣服,就順順噹噹出了皇城。
本以為,憑藉劉貴妃和自己的一番誠心,肯定能讓韓青把給皇長子做名義老師這件事先答應下來,誰料,竟然撲了一個空!
韓青根本不在家,甚至他的兩位妻子和親近隨從也不在。偌大的韓府,正門緊鎖,門口連馬車和訪客的痕跡都沒有。
李娥的隨行太監張君寶上前拍了好一陣門環,才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管家出了回應。聽客人找的是韓使院,立刻連連搖頭,「什麼韓使院啊,我家少爺早就辭官不做了。你家東主如果是少爺的朋友,就麻煩留個名帖和口信兒。等我家少爺回來,自然會登門回訪。」
「老丈,韓使院去哪了?什麼時候走的?什麼時候能回來?我找他有急事兒。」李娥立刻著了急,不顧自己的身份,快步衝上台階,向老管家連聲追問。
「走了,走了十多天了吧。好像皇城失火的那天,少爺回來收拾了一下東西,當晚就走了。」老管家抬頭看了看李娥,聲音頓時變得極為柔和。「去哪了,少爺沒說。姑娘有所不知,我家老國公如今領兵在外,家裡如今也沒啥人能管得到少爺。他心裡頭不痛快,想出去走走,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總不能攔著。」
以他的眼神,不難分辨出李娥是個女娃。所以,頓了頓,又趕緊補充,「至於啥時候回來,估計沒半年一年光景,是不會回來的。姑娘若是有急事,不妨親自去追他。我家少爺心軟,你只要追上了他,他肯定就不會把你丟在半路上……」
「追,去哪裡追,老丈您有具體位置麼?」李娥被說得面紅過耳,卻顧不上向老管家解釋,跺著腳追問。
「不清楚,但姑娘您可以去我家老老爺那邊去試試運氣。我家老老爺如今領軍駐紮陽穀,少爺孝順,總不能不過去看看他老人家。」老管家見狀,愈發確信李娥跟葉青蓮一樣,使自家少爺在外邊欠下的一份情債,非常體貼地替她出主意。
「陽穀,一來一回,怎麼可能來得及?」李娥急得火燒火燎,眼淚奪眶而出。
倒是跟隨她一起來的宮女許娥聰明,聽聞韓青去向不定,趕緊也湊上前來,低聲提醒,「李才,李姑娘,他人不在,要他一份手跡,用過的兵器,毛筆,或者穿過的盔甲也好。總勝過空手而歸。」
「嗯!」李娥原本就不是個有主見的人,答應一聲,抬手快速在臉上抹了兩把,然後柔聲向老管家求肯,「老丈,我有急事尋他,追到陽穀肯定來不及。但是,韓使院寫過的墨寶,或者用過的毛筆……」
「姑娘您這是?」老管家的心裡,迅速湧起了幾分警惕,皺著眉頭打斷。
「我家小少爺受到了驚嚇,聽郎中說,要虎將用過的東西,才能他的護住心神,不再受邪祟攻擊。而放眼東京汴梁,韓使院是公認的虎將。所以,我家姨娘才登門求見。」許娥機靈,幾句話,就將此行的目的和李娥的已婚身份,交代了個清清楚楚。
老管家聞聽,立刻變了臉色,向後緩緩退了半步,手扶著大門,冷冰冰地拒絕,「姑娘說笑了,我家公子墨寶和日用之物,豈是我一個管家能做主交給外人的?姑娘若無其他事情,就請回吧。我家公子回來之後,再歡迎姑娘與這位李夫人登門。」
說著話,就要請許娥和李娥兩個吃「閉門羹」,許娥見了,心裡著急,抬手用力頂住了門板,「老丈您聽我說,我家小少爺和我等,當日都是受過韓使院保護的。所以這次當家主母,才又派我等前來向他求救。我家小少爺一等一的金貴,耽誤了病情,你肯定擔待不起。」
「許娥,不得無禮!」李娥聞聽,趕緊出言喝止。隨即,向前跨了兩步,趕在大門被合攏之前,擠到了兩扇門板之間,躬下身體,用極低的聲音解釋,「老丈,我家少爺身份不便明說,但我可以發誓,當日我等就站在紫宸殿內,親眼看到韓使院一槍一個,將衝過來的亂臣賊子,全都格殺於槍下。若是剛才的話有半句謊言,我寧願天打雷劈!」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老管家被她的話給嚇了一大跳,趕緊側開身體連連擺手,「姑娘你別發誓,我信,我信。我家少爺什麼時候回來,我真不知道。但,但他書房裡,應該有寫過字的紙,還有毛筆,寶劍等物。姑娘稍待,小老兒這就去給您拿!」
說罷,以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敏捷,逃一般直奔韓青的書房。
追隨韓重貴這麼多年,他豈能不知道紫宸殿在哪?而那李娥,被另外一個姑娘稱為李姨娘,在皇宮裡,至少也應該是個才人。
想到自己剛剛竟然勸大宋官家的才人,去找小少爺私奔,冷汗瞬間從老管家後脖頸一直淌到了腳後跟兒。三步並做兩步衝進韓青的書房裡,看都不看,他就將擺在桌子上一張寫滿了字,卻沒許久怎麼沒動過的紙張卷了起來,連同擺在旁邊的筆筒,毛筆,掛在牆上裝飾用的寶劍,一股腦抱在了懷裡。
懷中抱著這麼一大堆東西,卻絲毫沒影響他的動作。不多時,他就又返回到了大門前,喘著粗氣,將所有物件躬身獻上。
沒找到韓青,但是,能帶回去韓青用過的寶劍、毛筆和寫過字的紙張,總好過什麼都沒有。所以,李娥也不敢耽擱,低低向管家道了聲謝,立刻小跑著返回了皇宮。
說來也怪,劉娥的孩子正在哇哇大哭,見到寶劍和毛筆,立刻停止了哭鬧,瞪起淚汪汪的眼睛,盯著劍鞘和毛筆柄部上下亂看。
「娘娘,韓使院不在汴梁,所以,我們只能先拿這些來應急。」李娥擦了把汗,小心翼翼地解釋。
「不在?他去了哪?什麼時候走的?什麼時候能回來?」劉娥關心自己的孩子,心中著急,問出來的話,幾乎與李娥先前問管家的話一模一樣。
李娥記憶里甚好,連忙將管家給自己的答案,一一轉述給劉娥聽。後者得知韓青有可能去了陽穀,登時眉頭緊皺,「去找他祖父?莫非他想帶著他祖父一起離開?不可能,他可以拂袖而去,韓老將軍卻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捨命追隨太祖和太宗皇帝打下來的江山,落入契丹人之手。」
「無論可不可能,眼下能找到他的辦法,只有貴妃娘娘你下懿旨給韓老將軍,請他幫忙。」李娥在路上,就想過這個問題,因此,果斷低聲提醒。
「下旨就算了,免得韓使院認為我是想通過韓老將軍逼迫他。」劉娥立刻輕輕搖頭,緊跟著,又輕輕點頭,「不過,倒是可以寫一封信給他。通過韓老將軍轉交。」
「我給娘娘去準備筆墨!」李娥知道自己在權謀和揣摩人心方面,都遠不如劉娥,乾脆選擇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嗯!有勞了!」劉娥輕輕點頭,隨即,目光又轉向了李娥帶回來的手跡,「我得想想,該怎麼跟他在信上把話說清楚。這是他寫的?好像是一首詩?你從哪裡得到的。」
「也是韓府老管家給的,說是他家少爺平時練字時寫的。」李娥不懂詩的好壞,停住腳步,笑著回應,「看這筆字,當真不錯,不愧是太學裡的高才生。」
「豈止是字不錯,這詩,也是一等一。」劉娥目光緩緩從紙張上掃過,順口念道,「小築暫高枕,憂時舊有盟。呼樽來揖客,揮麈坐談兵。雲護牙籤滿,星含寶劍橫。封侯非我意,但願干戈平!」(註:此詩是戚繼光的原著。)
念罷,又以手拍案,「好一句封侯非我意,但願干戈平!這才是世間真男兒,雍王身邊那些所謂的清流,連給他提鞋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