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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5章 十里銀灘百萬鹽

2024-12-30 11:46:36 作者: 吾誰與歸
  第775章 十里銀灘百萬鹽

  朱翊鈞從工部詳細了解到了山東曬鹽的情況。

  山東曬鹽分為兩季,分為春曬和秋曬,三月到五月是旺季,九、十兩月是淡季。

  三月到五月,日照充足,風和日麗,氣溫在不斷的升高,如果五月底沒有曬出足夠的鹽,產量極低的秋曬,就無法滿足需要,所以五月也會搶收食鹽。

  曬鹽的旺季,最怕老天下雨,因為雨水落入鹽池,滷水就會稀釋,已經結晶的鹽粒也會化掉,前面十幾天的努力就會前功盡棄,池堰和上下水溝渠,被淡水浸泡也會坍塌。

  被凌雲翼帶到山東的姚光啟,是個讀書人,但姚光啟沒有得到了讀書人的優待,被扔到即墨縣參加種植海帶,姚光啟在種植海帶之餘,覺得這種全看老天爺心情的曬鹽法,產量過於不穩定了。

  「陛下,這是從山西解州的解池的貢鹽,這是姚光啟在山東海豐的海豐鹽。」馮保將兩包鹽放在了陛下面前。

  山西解州解池(今運城鹽湖)就是河東鹽池,是晉商的發家之地,很多晉商把河東鹽賣到草原上,賺取豐厚的利潤,在隆慶六年,張居正和晉黨決戰的時候,張四維就因為河東鹽事,被迫致仕,無法聲援高拱。

  解鹽能成為貢品,那自然是質量極好,而海豐鹽的質地,絲毫不輸於解鹽。

  這完全得益於姚光啟對鹽生產的改良,由原來的一個池子,分為了沉澱池、蒸發池、結晶池和板曬,極大的提高了海鹽的質量。

  在海水漲潮的時候,海水進入沉澱池,沉澱水中的髒污,流入蒸發池中,蒸發海水,變成飽和食鹽水,也就是滷水,滷水流入結晶池開始在暴曬下結晶,匠人們每天推動鹽耙,將析出的食鹽結晶,全部推成鹽堆。

  到這一步,鹽已經可以開始賣了。

  而精鹽,則是將鹽堆拉入工棚後,再次溶解,用棉布過濾後,放入杉木大板之中,再次蒸髮結晶。

  大板長九尺、寬三尺,深一寸半,每一板帶把手,每三板堆疊為一幢,有笠帽,若遇到有雨,可以將三板堆疊,蓋帽,若雨大,可以抬到屋內。

  使用時,每板注鹵一杓,約二十二斤,曬成能得鹽四五斤,每兩名壯丁可以看板六十張。

  所有的鹽池都是用水泥砌築而成,主要是為了防止大雨沖壞池堰和上下水溝渠,姚光啟在萬曆九年,營造了海豐、海潤、海盈三個鹽場,鹽場每畝可得鹽兩千斤。

  十里銀灘百萬鹽。

  山東巡撫王一鶚到山東後,將這種分級板曬法,推廣到了整個山東沿海地方,共建設了十九個鹽場,食鹽產量從3萬引上升到了2萬引,徹底擊敗了兩浙、兩淮食鹽產量,不僅滿足了整個山東的需求,還行銷北直隸、山西、綏遠、遼東等地。

  而且產量還在節節攀升。

  王一鶚左手鹽、海帶,右手工兵團營、密州市舶司,這都是凌雲翼留下的遺澤,他王一鶚做這個山東巡撫,比做順天府丞要簡單的多。

  「咱們的海帶大王,給了朕大大的驚喜啊。」朱翊鈞笑著說道。

  「陛下,這讀書人只要稍微動動腦筋,就有這等本事!但是這麼多讀書人,就愣是沒人到鹽場去看看,幫一幫鹽丁灶戶,十四歲的鹽丁灶戶,干到二十三四歲,能把眼熏瞎。」

  「現在這分級板曬法,沒了煎煮之事,能從十四歲干到五十歲了,還不會留下什麼隱疾。」馮保立刻給讀書人潑了一盆髒水出去,作為宦官,這是他的本能。


  明明有能力去改變糟糕的現狀,但沒有一個讀書人去做這些事兒。

  朱翊鈞剛要點頭,思考了下才搖頭說道:「你這個說法不對,是姚光啟有這個天賦罷了,朕給了格物博士極高的待遇,遍訪山人,也就搜颳了那一百多人。」

  「不是哪個讀書人都能改良這些工藝的,而且也不是姚光啟一個人做到的,是海豐鹽場鹽丁灶戶群策群力之功。」

  姚光啟要不是跟王謙斗輸了,還惹到了回京述職的凌雲翼,現在姚光啟還是京師闊少,一輩子也不會到鹽田裡看一看,他在工匠上的天賦,就永遠不會展現出來。

  而且改良工藝這件事本身,也不是姚光啟一個人搞出來的,而是集體智慧,整個海豐鹽場,都在積極的獻言獻策,最終才有了這一整套的完整曬鹽法。

  「陛下聖明。」馮保俯首說道。

  優化生產環節、改良生產工具、增加生產效率,這的確需要天賦,比如落地上海縣的鐵馬廠,就已經實現了量產,姚光啟的天賦與其說是工匠天賦,不如說是組織天賦,他能夠調動起來這些工匠的積極性。

  這也是絕大多數的讀書人所不具備的,朱翊鈞看到的讀書人,計門戶私利者眾,計天下眾利者少。

  有幾個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還指望大明每個讀書人都是心懷天下,堅韌不拔的弘毅之士?

  馮保低聲說道:「陛下,江右布政司已經跟山東巡撫溝通,希望王一鶚能派遣五百鹽丁到兩淮去教一教他們怎麼曬鹽,王一鶚倒是答應了,但是王一鶚希望兩淮能把他們的濉溪酒麴賣給山東。」

  濉水清憐紅鯉肥,相扶醉踏落花歸。

  濉溪酒麴真要追溯歷史,能追溯到兩千多年前,春秋戰國時宋侯血盟會諸侯,濉溪酒麴釀出來的口子酒,也是天下聞名。

  每年五月末的開沽點檢,口子酒也是天下第一美酒的有力爭奪者。

  「有趣,咱們大明是一整盤棋,可這地方,也是勾心鬥角啊。」朱翊鈞笑著說道。

  兩淮每年產鹽3萬引,每一引為四百斤,兩淮鹽從古至今都是最大的產鹽區,現在卻被山東給反超了,這自然引起了江右布政司的重視,但是光知道方法是不夠的,還需要人來指導曬鹽。

  比如王一鶚就上奏皇帝,他們曬鹽有個獨門的技巧,叫打花,就是用一根粗繩,在鹽池裡遊走,將粗大的鹽結晶變得更細膩均勻,能有效提高品質。

  什麼時候打花,怎麼打,都需要山東鹽丁手把手的教,否則,兩淮鹽丁曬出來的鹽,就不如山東鹽。

  大明一斤鹽成本大約在八厘銀,賣到北衙為一分二厘銀,也就是8文錢一斤,賣到泰西里斯本集散,能賣一錢銀每斤,近乎於十倍的利潤。

  但考慮到每年才能集散一次的周期,以及海貿的風險、關稅等因素,在這個大航海時代,利潤真的不算太高。

  「三月份,大明的遠洋商隊起航的時候,帶上鹽,看看情況。」朱翊鈞決定先試試,看看能不能開闢商路。

  鹽可以代替壓艙石進行壓艙,這東西受潮就會板結,也不用擔心鹽的滾動,導致船的側傾,鹽的比重是16,而壓艙石的比重在65,用來充當壓艙石是沒有問題的。

  這就是額外帶到泰西的貨物,就是額外的利潤。

  萬曆十五年新政,收蓄黃金的三個主要方法,燕興樓交易行吸納大明本土黃金、大帆船貿易額外攜帶鹽,准許泰西商賈使用黃金支付貨款,三管齊下,用十年到十五年的時間,收蓄一千萬兩黃金,用於發鈔。


  這個過程當然不是一帆風順,好在,起了個好頭。

  馮保低聲說道:「陛下要不要對鹽業稽稅?戶部核算,大明朝廷一年鹽稅就要少1250萬銀。」

  大明每一引鹽理當徵稅六兩六錢四分銀,這裡面稅銀三兩一錢、公使三兩五錢,四分地方自留,按大明鹽綱,每年理當得稅1370萬兩白銀,當然只是理論上,大明鹽稅每年只有一百二十萬兩左右。

  朱翊鈞搖頭說道:「朕今天稽鹽稅,明天鹽販子們,就敢把鹽稅加到百姓身上,現在只要8文一斤鹽,朕這頭加稅,他們那頭就敢把鹽賣到三十文,一問為何漲價,就是朕加稅加的。」

  「開中法敗壞後,這鹽稅,就再無可能收的上來了,隆慶二年,龐尚鵬督辦鹽業,王次輔當時任三邊總督,折騰了三年,顆粒無收。」

  龐尚鵬和王崇古那時候也不是不夠忠誠,他們是真的想弄好,結果弄得一地雞毛,陝甘寧三邊的鹽,賣到了四百文一斤,龐尚鵬什麼招都使出來了,但最終朝廷收回了成命。

  人要是不吃鹽,幾天就要打擺子,這東西鬥起來,被折騰的只有百姓,當真是神仙鬥法,百姓遭殃。

  不在乎百姓死活,朝廷能斗贏。

  張居正新政就是為了富國強兵,對鹽政,也不敢胡亂下手,這玩意兒鬧不好就是大規模的民變。

  「能讓老百姓吃口便宜鹽,善莫大焉。」朱翊鈞否定了馮保的提議。

  王國光和張學顏,戶部這兩位司徒,也從來沒打過鹽的主意,實在是不好動,幸好,因為競爭激烈,鹽價非常便宜,八文一斤,真的不算多了。

  泰西的鹽敢賣到七十文一斤!

  「陛下,順天府丞王希元求見。」一個小黃門走了進來,俯首說道。

  「宣。」

  能到通和宮請求面聖的官員,只有內閣輔臣、文華殿廷臣,除此之外,只有等到每月初三大朝會,能見到皇帝,或者說被皇帝宣見,但這也有例外,比如格物博士也可以請見,格物博士地位超然,有這種特權也屬正常。

  還有一個例外,是順天府丞王希元,他可以直接到通和宮面聖來,這是皇帝答應他的。

  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首府;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在京師當府丞,的確非常難,尤其是現在人口激增,矛盾複雜且多變。

  去年朱翊鈞給了王希元請見特權,王希元就沒用過,這顯然是遇到難事,請皇帝陛下出手了。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王希元恭敬見禮。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坐吧,這是又遇到什麼難事了嗎?」

  「有權貴率獸食人。」王希元嘆了口氣說道:「臣不知如何處置。」

  「具體說說。」朱翊鈞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的說道。

  「西寧侯宋世恩,喜養細犬,尖嘴細腰長腿,西寧侯養了兩條細犬,有專人負責,這府上的人都稱之為大少爺、二少爺,最是得西寧侯喜歡,這上元節期間,西寧侯帶著兩條細犬上街,把人給咬了,傷了兩人。」王希元面色為難的說道。

  「西寧侯對順天府丞施壓了嗎?」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你儘管說來,朕來處置。」

  王希元無奈的說道:「這兩條細犬咬傷兩人,兩名譙樓火夫正好看到,上去將兩名細犬杖斃,西寧侯說可以賠給傷者湯藥錢,但要這兩名火夫為他的細犬償命,陛下,臣不敢這麼判,就和西寧侯商議。」


  「最後西寧侯說要兩名火夫賠三十兩銀子,此事事了,他也不為難這兩名火夫。」

  「這兩條細犬,從買到養到三尺高,花了數百兩銀子,三十兩銀子,看起來不算多。」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西寧侯瘋了嗎?他還要索賠?他就不怕有命拿銀子,沒命花嗎!」

  「大壯打死了兗州孔府家的狗,兗州孔府讓陳大壯的父親為狗送殯!衍聖公府都因為這個事兒,轟然倒下,他西寧侯不知道嗎?!」

  「怎麼敢!」

  朱翊鈞當初犬決了孔胤林,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旁人都以為孔胤林被送解刳院了,但解刳院裡沒有孔胤林的標本。

  「臣還想周旋一二,但被咬傷的兩個傷者,上元節之後,在惠民藥局暴疾而亡,事情變得麻煩了起來。」王希元說起了事情為何為難。

  若只是賠錢,其實好說的很。

  麻煩就麻煩在,兩名傷者都死了。

  一個傷勢過重,大醫官們也是無力回天,另外一個則是受傷不是那麼嚴重,則因猘(zhì)犬病而亡。

  葛洪《肘後備急方》中記載:凡猘犬咬人,手足瘈瘲,七日一發,三七日不發,則脫也,要過百日乃為大免爾。

  瘈狗,就是狂犬的意思,被瘋狗咬了,七日為一關,最是危險,二十一日脫離危險,只有過一百日,才能說是倖免於難。

  「按大明律該當如何?」朱翊鈞詢問具體的法律條文。

  王希元趕忙說道:「陛下,大明律並無明文,只有若狂犬不殺者笞九十,臣翻舊典,《唐律疏議》就規定的非常明確了。」

  「哦?唐律如何規定?」朱翊鈞立刻問道。

  王希元拿出了一本唐律疏議,這是第十五卷,他翻到了第207條說道:「標幟羈絆不如法,若狂犬不殺者,笞四十;以故殺傷人者,以過失論。議曰:其畜產殺傷人,仍作他物傷人,保辜二十日,辜內死者,減斗殺一等;辜外及他故死者,自依以他物傷人法。」

  朱翊鈞拿過了唐律看了起來,這一段很長,王希元只是摘要。

  標幟羈絆,就是說兇猛的獵犬,要進行標記,比如要寫牌子,家有惡犬,而且要有羈絆,惡犬不栓好,就以「故放令殺傷人者」論罪。

  議就是司法解釋,如果養的畜生殺傷了人,等同於他物傷人,二十天死了,按斗殺減一等論罪。

  「唐律的宗旨就是畜產抵人,養的畜生犯了罪,是主人犯罪。」王希元解釋了下唐律的立法宗旨。

  畜產抵人和誣告反坐,是唐律的兩個典型。

  「京師是不是多有惡犬傷之事發生?」朱翊鈞明白了王希元的來意,西寧侯宋世恩這個案子難以處理,大明國朝的法律空白是另外一方面。

  大明京師,人口越發密集,這城裡養惡犬傷人,恐怕不止一例。

  「陛下英明。」王希元俯首說道,他為難就為難在這裡,侯爺的案子不知道怎麼判,而且還沒有律法作為依據。

  「朕會下章刑部、大理寺增補此空白。」朱翊鈞將《唐律疏議》遞給了馮保,對著馮保說道:「馮大伴,你把西寧侯叫到豹房去。」

  「臣遵旨。」馮保打了個顫兒,豹房是明武宗留下的動物園,裡面養著一堆野獸,皇帝把西寧侯叫到那地方,到底要做什麼,不言而喻。


  加餐。

  王希元又不是個傻子,他一聽,立刻知道皇帝要做什麼,在離開通和宮後,他急匆匆的跑去了文淵閣找到了王次輔,讓王次輔去救人。

  「我不去,陛下手裡還有七張空白駕貼沒用呢,等陛下殺完人,下章刑部,我填上事由就是。」王崇古連連搖頭說道,陛下正在氣頭上,這個時候,他去觸霉頭,那才是有病。

  「先生。」王希元急的一腦門汗,西寧侯死不死他不是很在意,他比較在意陛下的聖明。

  皇帝就必須英明無垢、功業無虧,即便是有些骯髒、有些無恥的事兒,那也是臣子們做的,和陛下沒關係才對。

  「哎,這案子,我早就看到了,你也處置不了,移交北鎮撫司,做好你自己的事就是。」張居正思索了片刻,給了王希元一個答案。

  這是世襲武勛,歸北鎮撫司管,尤其是武勛犯了人命官司,更加不歸順天府管了,刑部都管不太到。

  「我去一趟吧。」張居正站了起來,要前往豹房。

  王崇古立刻站了起來說道:「不能去,陛下的事,咱們少管。」

  「我也是武勛啊,我得過去一趟。」張居正示意王崇古稍安勿躁,他是以武勛的身份去的,戚繼光不在,三大公爵都是大祭司,那他張居正作為宜城侯就必須去做個見證。

  只要他去了,陛下無論做什麼,都不算過分,日後有什麼風言風語,也吹不到陛下的身上。

  「這事兒鬧的。」王崇古只能無奈坐下。

  禮部尚書沈鯉立刻對著一個中書舍人說道:「你去把三位公爵叫到豹房去,要快。」

  無論陛下要做什麼,這個鍋不能讓陛下一個人擔著,公爵世襲罔替,吃了國朝這麼多俸祿,是該發揮作用的時候了,日後無論怎麼記載這件事,都是三大公爵同意的。

  朱翊鈞先到了豹房,豹房旁邊就是永壽宮,當年世宗皇帝要兩百萬銀子修永壽宮,最終只拿到了二十萬兩銀子,宮殿算是修起來了,沒過幾天,又失了火。

  豹房裡的動物,全都是各地送到京師的祥瑞,但因為皇帝不喜歡這些,所以這些猛獸,普遍有些精瘦。

  朱翊鈞在等西寧侯宋世恩,緹騎已經去了,他沒等到西寧侯,卻等到了張居正。

  「先生要攔住朕嗎?」朱翊鈞有些好奇張居正來的目的。

  張居正俯首說道:「臣從來不阻攔陛下,也沒那個職權,今天就是來做個見證,日後說起來,這件事也是臣的主張。」

  很快,三大公爵也趕到了豹房,一個個急的滿頭是汗,見到皇帝就是連連請罪,說管教不嚴,有失察之罪。

  武勛世受皇恩,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武勛帶兵上戰場了,吃了國朝這麼多的俸祿,卻不為陛下分憂解難,反而為陛下惹出了這等麻煩,的確是罪過,什麼樣的功勞,過了五世就該斬了。

  趙夢佑帶著四名緹騎,抬著一名素布裹著的擔架,急匆匆的走進了豹房,俯首說道:「陛下,臣趕到的時候,西寧侯已經在家中自縊,臣驗明正身耽誤了些時間。」

  「自殺了?」朱翊鈞走到了擔架前,揭開了素布,看到了屍體。

  「臣詢問其家眷,自從兩位傷者死後,西寧侯一直驚懼難安,輾轉不寧,昨夜寫下了遺書,今天中午自懸祖宗祠堂。」趙夢佑將物證呈送,物證也需要鑑別真偽,通過字跡比對,的確是宋世恩親自寫的,寫的時候,略顯慌亂。


  與其說是遺書,不如說是認罪書。

  宋世恩在兩個傷者都死了之後,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非常危險了,人沒死都好說,但人死了,這個案子就必然要驚動陛下,與其讓陛下、元輔、刑部、順天府為難,不如他宋世恩自己體面。

  「送回西寧侯府,下令安葬吧。」朱翊鈞蓋上了素布。

  宋世恩為自己爭取到了體面,沒有繼續給世界製造麻煩,朱翊鈞不再追加責罰。

  朱翊鈞打算在豹房動手的原因,老祖宗已經用『率獸食人』這個成語描繪的非常清楚了,罪責的主體是人,只有處罰到人的身上,才能約束。

  在正月還沒過完的時候,大明律法得到了進一步完善,主要是主城區不得養獵犬,附郭民舍,所有的獵犬都必須拴牢,否則就會被撲殺,這是撲殺野狗,也是唐律的一部分。

  唐律當初之所以要對這些做明確規定,是因為大唐的長安城,居百萬之眾,大都會的管理困難,自然要補充法律條文,大明律的空白,在重修《大明會典》中不斷補全。

  「陛下,內閣首輔上了一條很奇怪的奏疏,關於暫停一條鞭法的。」馮保將一本奏疏呈送到了皇帝面前。

  張居正領內閣上奏,除五大市舶司之外,暫停一條鞭法的推行,即便是南衙,除了松江府之外,其他地方仍然不具備一條鞭法的基礎,張居正請命叫停。

  這等同於大明元輔往自己臉上,狠狠的扯了一個大嘴巴子,收回了成命。

  內閣一共羅列了數條原因,第一白銀完全產於海外,過分依賴海外流入,大帆船貿易的不確定性,會加劇政策的不穩定;

  第二,大明國朝各地發展不均衡,導致白銀在市舶司和百萬丁口以上的大都會堰塞,而大明內地並沒有太多的白銀用以流通;

  第三,百姓獲得貨幣的難度太大,過分急躁的推行一條鞭法,就是給囤貨居奇的商賈、貪得無厭的大明官吏們可乘之機;

  第四,商品供應仍然匱乏,除了五大市舶司是天下百貨集散之地,其餘地區,仍然是在小農經濟,貨幣稅不適用於小農經濟;

  第五,貨幣向少數權貴過度集中,類似於土地兼併一樣,大明的白銀完全集中在了勢要豪右手中,甚至連鄉賢縉紳都沒有多少白銀;

  第六,基層官吏不具備執行政令的能力,會造成基層的混亂,很容易造成武裝抗稅,加劇矛盾的激化。

  內閣根據各地的奏聞的情況,最終痛定思痛,暫停了政令推行,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朕看來看去,先生這意思就是不急?」朱翊鈞把奏疏看完,張居正仍然肯定貨幣稅是積極意義,但是現在暫時不繼續推動了,因為不著急。

  哪裡從小農經濟蛻變到了商品經濟,就在哪裡推行一條鞭法。

  大明朝廷現在富得流油,陛下扔了三千萬銀到開隴馳道,來年又拿出了一千萬銀開始收蓄黃金,朝廷有錢,就沒必要吹求過急了。

  「先生當然不急,讓臣去看,臣也不急,田賦就那樣吧,收的上來就收,收不上來就不收了,左右不差那麼一點。」馮保低聲說道:「陛下,先生意思很明確了,稽稅院才是重頭戲。」

  「陛下重視工商稅,重視官廠營收,重視稽稅,就是專營菸草的銀子,都比農稅多了。」

  馮保的話沒說完,但陛下一定看得出來張居正的意思,一條鞭法其實是一種無奈之舉,無外乎就是把馬上死變成晚點死。

  要解決問題,還是要從暴力、生產關係、分配、基於分配的道德、秩序這一套敘事上入手。

  皇帝和元輔,都對大明這個稀碎的財稅制度,進行了不同程度的修補,但實踐證明,設計的更加巧妙的一條鞭法,反而不如更加粗糙,寄託於皇帝暴力的稽稅院。

  「難得,先生還有認錯的時候。」朱翊鈞硃批了暫停一條鞭法推行的奏疏。

  申時行、王家屏、王一鶚都上奏朝廷,這一條鞭法,在市舶司非常好用,但在地方,就不是很好用,有點像肉食者的一廂情願。

  大明做出了及時的政策調整,至少皇帝不能率獸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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