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
口中不停湧出鮮血的崔民師,見到這一幕,感受著逐漸要斷絕的生機,努力張著嘴,一邊咳血,一邊顫抖著一把將滿是鮮血的手,抓在盧照靜的胸口衣襟上。
「嗬.....喝,盧......盧兄,喝.......」
盧照靜從未想過,他們三人會有一天,淪落到此等地步。
低頭看著崔民師那眼中滿是祈求的目光,想到那至今還在高句麗等著,是生是死的崔盧李三族親族子弟們,不由劇烈喘息,氣息紊亂。
見他半天沒動作,崔民師神色愈發痛苦,抓著衣襟的手背更是青筋暴起。
「喝,喝呀!」
眼淚混著血液從臉上划過,此刻對方這副模樣,倒是讓長孫無忌都不由口中嘖嘖稱奇。
「真可謂是患難見真情吶,當初老夫記得,你們二人雖說也有些交情,但似乎還沒到這等生死相托的地步吧?」
「嘖嘖嘖,崔家主竟然甘願向盧兄你託孤,真是讓人感動吶~」
盧照靜沒有說話,渾身顫抖的他,最終還是強忍著胸口一股積鬱的痛苦,顫抖著伸手要去接長孫無忌手中的酒杯。
冰涼的酒杯入手,他剛要強忍著心頭那股悲憤,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一隻手卻是忽而從旁按住了他。
「哎?盧兄這般著急做什麼?既是為大唐做事,雖說是戴罪立功,但好歹今後你我二人也算重歸我大唐同僚之列不是?這酒,豈能你一人飲之?」
「你且待老夫一二.......」
長孫無忌笑著說道,言罷,還當即又走回那剛才坐得位置。
在盧照靜以及氣若遊絲的崔民師半合的眼睛的注視下,緩緩從一個錦盒中,拿出來一個渾黃色的器皿。
兩人瞳孔都是猛地一縮。
長孫無忌端著那器皿,來到兩人面前,又在兩人殺人的目光中,將酒水倒入其中。
「哈哈,如此便是齊了,來,盧兄重歸朝堂,今後你我二人更少不得共事一番,老夫那河道修建,可是有著不少的高句麗人。」
長孫無忌一副熱情的模樣,似乎剛剛發覺兩人表情不對,見兩人一直直勾勾的看著他手中的器皿。
忽而眼睛一亮。
「哦?難道你們識得此物?哈哈哈,老夫就說嘛,這東西產自河東道,兩位說不得能認出來......崔家主,算了,你可莫要將那血噴到老夫的酒水裡,盧兄?」
盧照靜額頭之上青筋狂跳,胸膛氣息更是開始不規則的劇烈顫抖起來。
「你,你.......」
長孫無忌臉上還帶著親善的笑容,只不過那眸子中,彼此此前一箭射殺崔民師的時候,還要惡毒百倍的目光,卻是讓盧照靜只覺得此刻身體之中的血液,都仿若凝固了一般。
「哎?盧兄認出來了?」
長孫無忌掂了掂手中盛著清澈酒水的頭骨器皿,像是在摸索寶貝一般。
「當初為了尋得此寶啊,老夫可是廢了不少的功夫,畢竟當初盧兄你們走得急,且河東道那時候兵荒馬亂的,百姓亂,還有那麼多被逼急了的小世族們,妄圖帶著百姓和我等魚死網破......嘖嘖嘖。」
「可是費了很大一番功夫,打聽了不少的人,才找到那座山的,嘖嘖嘖,那裡可真是一座風水寶地呢~」
盧照靜蒼白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雙目噴火,如同瘋魔一般就要起身和長孫無忌拼命的模樣。
卻是忽而被懷中的崔民師死死拉住。
「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笑著,笑容中滿是期待和陰毒。
「盧兄,你身子弱,可莫要犯了病,先一步踏上黃泉吶。你若是死了,范陽盧氏、趙郡李氏還有清河崔氏的人,又該怎麼辦呢?」
盧照靜只覺自己的理智都要被這股洶湧的怒火灼燒到一乾二淨。
儘管被崔民師死命的拉扯著,卻是克制不住,目眥欲裂的咆哮怒吼。
」長孫無忌!你不是人!你,你怎能做出此等禽獸之舉!你......咳咳咳!「
他不敢置信的一邊劇烈咳嗽,一邊死死的盯著那長孫無忌手中的頭骨。
那!分明是他盧照靜父親的頭骨啊!
當初他們事情敗落,被迫舉族逃離大唐,盧照靜的父親被氣得重病不治,被他帶人草草埋在了一處山林間。
卻不想.......
「哈哈哈哈!老夫是禽獸?那爾等為了活命,為了保全你們自身的富貴,竟然放任那些倭奴屠戮百姓,視我大唐百姓之命為草芥的時候,你們又是什麼?!」
長孫無忌猙獰冷笑,將那盧照靜父親頭骨做成的酒具,和對方手中的酒杯輕輕一碰。
叮的一聲,讓後者咳嗽的愈發劇烈。
長孫無忌冷冷的看著這個病入膏肓的傢伙。
若是世族能死,那最好還是死的好!
什麼給大唐交付一個富庶的高句麗,難道我大唐做不到嗎?
養虎為患的道理,老狐狸長孫無忌可再清楚不過了。
太子所求,無非是高句麗那邊暫且能消停一段時間,讓大唐騰出精力,從而接手那邊的一切。
這和讓范陽盧氏幾家,在高句麗舔舐傷口,恢復力量可是兩碼事。
盧照靜這條老命最多熬到貞觀五年結束,那個時候,大唐又會多出來一批年輕幹練的官員。
「盧兄啊,你可要挺住,若是連你都死了,那老夫也只能向太子請罪,大不了,老夫也戴罪立功,去那高句麗平定你們的那些親族子弟.......」
「咳咳咳!!!」
盧照靜咳嗽的愈發激烈。
長孫無忌卻是依舊步步緊逼,將那用對方父親頭骨製成的酒具,遞到對方的面前,和對方手中的酒杯碰在一起。
「這酒......盧兄,飲否?」
盧照靜目眥欲裂,他便是要拼盡一切,不管不顧的當場將眼前這個披著人皮的禽獸,撕成碎片,哪怕殺不死對方,也要狠狠地從對方身上咬下來一塊血肉的時候。
一隻沾染著鮮血的手,卻是一把按在了他的眼睛上。
崔民師悲戚顫抖的聲音,傳入耳中。
「盧兄.......不可」
盧照靜:「........」
長孫無忌倏然大喝一聲:「喝不喝!!!」
崔民師臉色已經愈發難看,那舉著手,捂著盧照靜眼睛的手,此刻都透著讓盧照靜渾身戰慄的冰涼。
兩行眼淚,混著對方手上的血,自面頰之上流下。
盧照靜最終還是顫抖著,將那手中的酒杯,緩緩靠向自己的嘴巴。
長孫無忌見此,卻依舊不滿。
「啪」的一聲,狠狠地將對方手中的酒杯打落,連同打落的,還有崔民師那無力的手臂。
盧照靜父親頭骨製成的酒器,幾乎觸碰到對方的臉上。
「用這個喝!」
盧照靜眼角和嘴角,因為極度的憤怒而抽動變形。
他鼻腔中傳出的呼吸聲,都帶著似凜冬寒風般的不定詭譎。
長孫無忌瞪著眼睛,滿是殺意的眸子凝視著對方,好似恨不得當場對方就會被氣到吐血身亡般。
盧照靜抬起手,從對方的手中接過那自己父親的頭蓋骨。
卻是身體好似觸電,一陣哆嗦,抬手的力量都好似要在這一刻被抽得一乾二淨。
他眼中帶著極度的憎恨,死死的盯著長孫無忌這張老臉,將那頭蓋骨朝著自己的嘴巴遞去。
酒入喉,似火燒,卻比火燒更加煎熬。
「喝!一滴都不許剩!」長孫無忌冷聲厲喝。
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的傢伙,這一刻,宛若豺狼碰毒蛇般,彼此用最惡毒的眸子,盯著對方。
盧照靜胸膛劇烈起伏,隨著最後一滴酒水被他灌入口中。
懷中的崔民師,此刻也終於是再也撐不住。
愈發昏沉的腦袋,讓他的眼皮都克制不住的開始緩緩落下。
他虛弱好似蚊蟲般的聲音,自已經無法有所動作的口中,隱約傳出。
「盧兄......崔氏,交,給你.......了」
爹......孩兒無能,沒能保住崔家.....
腦袋在盧照靜一臉的悲憤中,無力垂下,讓盧照靜甚至不敢低頭去看對方。
盧照靜眼中噙著淚,長孫無忌嘴角卻滿是冰寒的冷笑。
「來人!」
「送盧大人回外事司!」
「另外再讓帳房支取些銀兩,給崔家主.......打一副上好的棺材!」
當天,整個長安隨著趙郡李氏家主李星,於太極殿上撞柱而死的消息後,清河崔氏家主崔民師,於國舅爺長孫無忌府邸中,被長孫無忌射殺的消息。
瞬間又是引得長安震動。
皇宮,長孫無忌跪在甘露殿外的石階下。
長孫皇后一臉的焦急又無奈:「兄長,何至於此?你便是要讓他們死,何至於那般大張旗鼓的在府上設宴,還當眾殺人?!」
「你知不知道,這會讓你很危險?那崔民師等人,好歹也是名義上的高句麗使臣.......」
長孫無忌面色如常。
「皇后請保重身子,臣既然做了,便早有思慮。」
他拱手,隨後看了一眼甘露殿內的方向,又壓低聲音。
「妹妹,既然太子需要暫用世族之人一段時間,未免養虎為患,讓他們把目標放在太子身上,倒不如讓他們恨老夫這個國舅......反正老夫麾下如今有的是高句麗的奴隸,註定不會在那邊有什麼好名聲」
「如今這世間於那盧照靜而言,已與地獄無異,然縱使是一片殘軀,他如今若想要報仇,若想要保全那三家親族,就必須活下去!」
「而他若是想要活,想要讓三族子弟活......就必須踏踏實實的為我大唐過渡好高句麗接下來的這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