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入別人的家事,並不是件易事。傅婧容只能小心謀劃。
「是啊,他是個好官,卻不是個好父親……罷了,不提他了……」謝晚凝的鼻子闔動著,「是沉香嗎?味道好像有些不同……」
「鼻子倒是靈!我這香包里裝的確實是沉香。不過,這是瓊州的青桂,氣味尤其清新。」傅婧容捏起腰間掛著的香包,湊近謝晚凝的鼻子。
月白的香包上繡著一朵白色山茶花,花瓣與布料交融於一體,唯有細密的針腳昭示著它的存在。
謝晚凝恍然大悟:
「啊,是了。自古便有『交廣崖州的香品類最多』的說法。葉家起於廣南西路,做的又是鮮花、香料生意。自家人用的香料,自然不會是市面上隨處可見的貨色。」
「看來,姑娘也是喜香之人。嶺南各處皆有水沉香,傍海處尤其多。品質最好的,只產於瓊州。嗯,謝姑娘可喜愛薔薇?」
傅婧容早就膩煩了虛情假意,謝晚凝的毒舌爽快,很對她的脾氣。
「薔薇花味道甜美,自是喜愛的。除了貢品,汴京城裡屬香雪閣的薔薇水品質最好,可一瓶難求。」謝晚凝疑惑。
傅婧容解釋道:
「香藥行從大理進了一批薔薇水,香味純淨,不遜於貢品。噴灑於帕子之上,可留香數十日。薔薇花開,燦爛而熱烈,我瞧著,與你爽直的性子很是般配!明日我便叫丫鬟拿兩瓶送到你府上。」
「好呀,我好心將你從那假人的苦海中解救出來,你倒暗諷我說話刻薄!看在薔薇水的份上,我只大度這一回!別再叫我謝姑娘了,喚我晚凝就好!」謝晚凝佯裝氣惱。
二人說說鬧鬧,關係卻是愈加親近了。
「姑娘,車夫方才同我說,二夫人與八姑娘已先回府了!」筱竹驚異地轉述道。
「什麼?她帶你來,卻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先走了?」這回輪到謝晚凝驚訝了。
「方才,安平縣主當眾下了她的臉,她那般顧忌名聲之人,自然是待不下去的。」傅婧容毫不意外。
筱竹想了想,流露出一絲焦急:「二夫人吃了這麼大的虧,回去指不定要怎麼編排姑娘呢!若不,咱們也趕緊回去吧!」
「嗯嗯,你那個二伯娘,可不是個善茬。」謝晚凝附和道。
傅婧容也不再拖沓,起身告別:「等府中安置妥當了,我再邀你過府玩賞。」
主僕二人,匆匆下樓,卻在二樓被顧修霖攔了下來。
顧修霖雙頰酡紅,眼神迷離,薄唇紅潤,泛著微微水光,已是醉意朦朧。
他確實有一副好皮囊。可是,心肝爛了,再好的皮囊也是臭的。
傅婧容已不再是那個會被迷惑的懵懂少女了。
「讓開!」
顧修霖指著自己,漆黑的眸子有些不可置信:「你叫我讓開?呵呵……我沒聽錯吧?」
「顧狀元沒聽錯。」傅婧容皺眉,用帕子捂了口鼻,「這裡人來人往的,若是叫人瞧見,很是不妥!」
「速速讓開!」筱竹挺身護在傅婧容身前。聽聞有些男子喝醉了,便愛打人。她絕不會讓姑娘出事!
「你認出了我?我就知道你早就屬意於我……怎麼?現在倒是在意起自己的名聲了?」
顧修霖身形不穩地挪了兩步,重重地靠在樓梯里側的牆上。頭頂的燈籠,將他頎長的身材,拉出長長的影子。
筱竹怒道:「你胡說什麼……」
「筱竹,去樓上告知安平縣主,顧狀元醉得很了,需要人伺候。我家中長輩提前離席,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傅婧容眉頭擰得更緊。
筱竹咬唇,有些猶豫,但還是三步一回頭地上樓去了。
早就屬意?
前世花園偶遇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而這一次,她並沒有去。
他是如何得出「早就屬意」這個結論的?
顧修霖的話,加深了傅婧容的懷疑:難道他也重生了?
她一邊覺得,重生這樣罕見的奇蹟,不可能發生那麼多次;一邊又認為,自己能重生,別人自然也能。
若他真的也重生了,自己該如何應對?
「安平縣主身邊的嬤嬤經驗老道,定能幫顧狀元醒酒。」傅婧容強作鎮定。
「你將侍女支開是為了與我單獨相處?」顧修霖抬頭俯視她,而後挑起一側眉毛,好似看穿了一切,「商女就是商女,心思深重!你若還想嫁……個好人家,必得改了這善妒小氣的性子!姜且呢……」
他的話猛地頓住。
傅婧容震驚不已,瞪大了眼睛看他。
與京中達官貴人相處時,有些不可言說的灰色地帶。顧修霖出身不好,見識有限,自然是不知道的。
姜且,則是父親留給她的大管事,見多識廣,恰好能補足這一點。
不管是與京中貴人往來,還是與商賈大富打交道,他都遊刃有餘。
所以前世婚後,她便將姜且指給了顧修霖,做貼身管事。
而且,「心思深重」,是前世他打壓她時,最常說的話!
婚後,他每次否定她的時候,都會擺出這麼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他定是重生了!
前世的一幕幕在眼前閃現。
她似乎看見,那隻手在推她的時候有多用力,手臂的青紫血管才會全都爆出來!
他壓根兒就沒想讓她活著!
傅婧容控制不住地後退了幾步。恐懼從心底爬了上來,她硬生生壓了下去。
「我看在你是二伯父的門生的份上,對你恭恭敬敬。不曾想,顧學子雖有文才,卻是個言辭輕浮的浪蕩子!」
傅婧容站直身子,正視顧修霖。
「當然,你可以用醉酒來開脫。但這些話若是讓朝堂上的人知曉,會有多少人覺得顧學子是個嗜酒誤事、不堪重任的呢?」
那你的官路還能走得遠嗎?
傅婧容眼中的抗拒,讓顧修霖突然驚醒:
她不應該委屈地紅了眼眶,然後向他認錯嗎?這些說辭竟然對她不起作用了!
是了,前世自己起初是花了不少心思哄她的。這一次,她還不認識自己。是自己太心急了。
無妨,多敷衍她幾回,她便會如前世一般對他言聽計從了!
再有幾日,母親與姐弟們便要進京了,總不好一大家人都借住在傅宅里。
汴京城裡,乾淨整潔的院落並不便宜。自己即便是領了俸祿,也是無論如何都買不下一間的。
傅婧容有再多不好,也至少有一個長處:銀錢充裕。她外祖攢下的那些字畫,亦都是世間佳品,日後走動時是能發揮大作用的。
自己還是低聲下氣些吧!男人,若想成大事,總是要委屈些的。
傅婧容是嬌養長大的,吃穿玩用,無一不精緻。
而自己寒窗苦讀十多年,連雙全新的足衣都沒穿過。
他知道,她見識廣。但他就是受不了,傅婧容不經意地流露出的優越感。
在他抱怨了幾回後,傅婧容總算學會了看他的臉色。
可她那做作的模樣,分明是在照顧他那可憐的自尊心!這叫他這般的大丈夫如何能忍?
一想到這些,顧修霖臉上的笑便有些僵硬。耷拉著的眉眼,為他增添了一絲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