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不久後,隨著一聲雷霆轟鳴,大雨傾盆而下。
而此刻,羅冠與應青靈,坐在茶樓之中,看著窗外磅礴雨勢。
「好大的雨啊!聽說,東陽郡暴雨半月不休,河水暴漲山川俱沒,已成一片澤國。」
「唉,這深秋時節,本該少雨之季,怎如此反常?」
「只希望,這雨勢範圍,不要波及到我們這才好。」
「小心為上,明日還是命人,多儲備些米麵油糧,以防不測吧。」
聽著眾人議論紛紛,羅冠微微皺眉,一陣風吹來,些許雨水迸濺到桌上。他伸手沾了些,指尖捻動,他眼眸沉了沉。
羅冠立下化凡一關,是要天下修行者不忘本心,又立城隍神職一脈,庇護人間安寧。
但似乎,成效太慢,很多人依舊不放在心上。
或許,該明正典型,給這天下人,提一個醒。
他起身,向外行去。
茶樓掌柜早就注意到,臨窗這一桌的客人,起初是因為應青靈,後來則是被那位先生的氣度所折。暴雨傾盆,天地色變時,對方身上的沉靜,如一汪深潭,令人望之心安。
『這定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先生……』此刻,見羅冠起身欲走,掌柜急忙走出來,「這位先生,此刻雨勢太大,不妨再稍作片刻,若是擔心家裡掛念,可派小二前去報信。」
羅冠搖頭,「正是雨大,才要去看一看,多謝掌柜。」
見他執意要走,掌柜轉身喊道:「小二,快取兩把傘來,深秋雨寒,可不好被淋濕。」
很快,兩把傘遞到眼前。
羅冠道謝,取了其中一把,邁入滾滾雨幕之中。
應青靈取出一串銅錢,放在櫃檯上,不顧掌柜推辭,撐傘跟了出去。
兩把紙傘,雖做工不錯,但在狂風暴雨間,又能起到幾分作用?
掌柜面露憂慮,可追至門口抬眼望去,便見雨幕之中兩道身影,正一前一後離去,腳步從容背影淡然,沒有半點焦慮、不安。
『這位先生,真乃雅趣不俗之人,可惜深秋寒雨,被淋後怕是要大病一場。』他暗暗念叨時,卻並未發現,暴雨中撐傘兩人,此刻周身乾燥清靜。
頭頂暴雨,距離傘面一寸時,便自動散開,便是落腳之處,那泥污也自行退避。
「青靈,你可知東陽郡在何方?」羅冠突然開口。
應青靈道:「不知,但往水氣最躁動處尋,便能找到。」
羅冠點頭,「嗯,那就過去看看。」
「是,先生。」
主僕兩人,在大雨中出城,待避開眾人視線後,腳下寥寥幾步,身影便已消失。
……
東陽郡。
暴雨不休河流改道,至今已淹沒了十數縣,如今最大的一股洪峰,正直奔府城而來。
一旦城破,至少有十萬黎民,將淪為水中魚鱉,死傷無算!
江泰此刻正在郡守府,來回踱步,臉色沉重。
突然,有披甲兵士,渾身濕透狂奔而來,「報!郡守大人,前方河堤已經失守,洪峰最多一個時辰,就可抵達府城,程力將軍命小人回稟,請大人速速退出此地。」
大殿內,頓時安靜。
一眾官員、謀士,面面相覷後,「轟」的一聲炸開鍋。
水火無情,若真等到洪峰抵達,任你什麼身份,都是九死一生。
「大人,洪峰非人力可擋,我等速速退走吧!」
「沒錯,東陽郡之時機,當真是選錯了……這,誰也沒料到,一場暴雨竟至今不歇。」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郡守,另覓良機吧。」
聽著眾人諫言,江泰的臉色,更沉重幾分,心頭暗暗苦笑。
天下大勢,牽一髮而動全身,更何況此番,東林江氏未做遮掩,除了不曾公開打出旗號,已做了太多的事情。
這點,瞞不過大庸朝廷,更瞞不過天下蒼生。若就這麼,灰溜溜的罷手,重塑江山再鑄社稷,便成了個笑話。
一時錯過,便再無機會,東臨江氏數百年之養望、底蘊,將一併付諸流水。
可明知如此,徒呼奈何?不退走,難道要帶著麾下兵將、各方官員,做那水下亡魂?
天命不在我!
吾江氏一族,竟敗在一場大雨之下。
江泰深吸口氣,正欲下令時,又一道身影,匆匆沖入大殿。他身上衣袍,被秋雨打濕,頭髮貼在臉上,整個人狼狽不已,臉上卻充滿狂喜,「雨要停了!哈哈,大人,雨就要停了!」
算命先生孫廷遠大笑開口,「天象驟變福澤萬民,是冥冥之中,自有未知意志,在庇護著大人!」
江泰精神一振,「孫仙師,此言當真?」
孫廷遠點頭,抬手一指,「大人且看,天已經變了,最遲半個時辰內,大雨必停。」
半個時辰……似乎,來得及!
江泰深吸口氣,環顧眾人,「諸位,吾欲在此,再等半個時辰,靜待天變。」
殿內沉寂。
一眾官員、謀士,吃驚的看著眼前一幕。
堂堂東臨江氏執掌者,欲再造社稷之人,竟信這鄉野術士所言,為此甘願冒險?!這……他們之前,響應對方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猶豫再三,雖無人反對,可大殿內的沉默,也始終並未打破。
半個時辰……
便只當,是回報江氏的恩情。
待時間一到,他們即刻離開,快馬出城倒也夠了。
江泰袍袖間,拳頭緊握,這是他最後的機會,除了相信孫廷遠外,根本別無選擇。
半個時辰,這雨……可一定要停啊……
府城東南,水神廟。
天降暴雨半月不停,便有人懷疑,是下民觸怒了上蒼神靈,才降下今日責罰。是以在城中幾個大戶帶領下,募捐了大筆銀錢,買來諸多供奉之物,日夜叩首禱告。祈求水神大人,能憐憫黎民蒼生,平息怒火,化解一場水災浩劫!
可惜,時至今日,並無效果。
雨越下越大,聽聞洪峰將至,一旦河堤崩塌,府城也難倖免。已有不少人棄城而逃,可這裡是太多的家,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地方。更何況,天地間暴雨如注,山勢崩解、水澤肆虐,出了城又能逃到哪裡去?
水神廟中,跪拜者散去大半,卻依舊祈禱不絕,不少人拖家帶口,跪在神像前焚香。
趙泗水愁眉苦臉,與商隊幾人討論許久,卻拿不出應對之法。他們途徑此地,本想暫時躲避大雨,待天氣好了便即刻動身,哪料到竟被困在城中,幾成瓮中之鱉。
他年幼時,曾經歷過水災,知道那洪峰之下,若天崩地裂的恐怖氣勢,人在洪峰面前,脆弱如螻蟻。當年,父母、兄弟姐妹等,都葬身水災之中,僅他一人僥倖活命。
「娘,我不要留在這,天像是破了口子,這麼大的雨,河堤遲早會崩塌的,娘我們快逃吧!」說話的是個小娘子,約十七八歲年紀,生的膚白貌美,此刻卻身體顫抖,難掩一臉恐懼。
婦人三十餘歲,風韻猶存,強撐著鎮定,「倌兒別怕,我們人在府城,有城牆保護,即便真來了洪峰,也未必不能抵擋。何況如今情況,我們對城外水勢不明,貿然出城的話,很可能遭遇意外。」
趙泗水點頭,沉聲道:「王夫人所言不錯,諸位,我等被困城中,看似大凶之局,卻比身在城外已幸運許多。據說,東陽郡治下縣城,已淹了十數個,受災者不計其數。」
眾人聞言,臉色紛紛變化,之前幾分僥倖消散殆盡,一時間憂心忡忡,惶惶難安。
水神廟角落站著幾人,為首者是一位貴公子,錦衣玉袍氣象不凡,帶著幾名僕從。不同於其他人,他手持摺扇神色鎮定,不時抬頭看一眼,香火繚繞下那模糊不清的水神雕像,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絲嘲諷。
突然,廟門從外面打開,一時風聲雨聲,夾雜著濃重陰寒濕氣,頓時湧入廟內,燃燒取暖的篝火,被吹的獵獵作響。
眾人一驚,急忙抬頭看去,便見廟外進來兩人,一前一後皆手持雨傘,是位年輕的先生,身後跟著一名婢女。
『這麼大的雨,他們如何過來的……』這念頭冒出,很快又被放下,如今性命攸關,人人自顧不暇,哪有心思理會旁人。
隨著殿門關閉,風雨聲暫時被隔絕在外,那位年輕先生拱手道:「大雨之日趕路,恰好來到此處,暫時躲避一二,打攪諸位了。」
趙泗水猶豫一下,還禮道:「這位先生客氣了,你我皆是過路人,暫時停駐水神廟而已。」
他伸手虛引,「外面天寒,我們這升起了篝火,還有煮好的粥飯,先生若不嫌棄的話,可以過來取用一些。」
年輕先生想了想,道:「那就打攪了。」他與婢女上前,站到篝火旁,自有旁人送來碗筷。
此人似乎,很少有外面行走的經驗,並未過多考慮,便低頭喝了幾口,笑道:「粥煮的軟爛,很好喝,多謝這位大哥。」
趙泗水勉強一笑,「在下趙泗水,是商隊的領頭人,因客棧滿客暫住於此,這些都是我本家的兄弟,四下混口飯吃。今日雖是萍水相逢,但得遇先生便是緣分,您不必客氣。」
年輕先生拱手,「在下羅冠,這是我的婢女。」
「見過羅先生。」趙泗水拱手行禮。
過了一會,趙泗水被商隊之人喊道旁邊,有同族兄弟皺眉,「大哥,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思陪著那位先生閒聊?我感覺不太好,咱們必須想辦法,不然恐怕都要葬身在這府城。」
剛才,王夫人所言城牆抵禦洪峰之言,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他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當然知道洪峰的厲害,一個浪頭就是數丈高,再堅固的城牆,又能擋住幾次衝擊?很快就會分崩離析。
趙泗水皺眉,「小聲點!」他餘光看了一眼,那位先生與婢女,見他們並無反應,這才鬆口氣。
「這位先生……非尋常人,你們不得冒犯,我觀水神廟後面,有堆積的木柴,你們去尋一些粗壯的,再取繩索來,一旦水勢失控,便將自己綁在上面。至於貨物……」他面露心疼,咬牙道:「該丟的都丟了,人在才是最重要的,聽到沒?」
「是,大哥!」
商隊幾人不動聲色,向水神廟後面摸去。
趙泗水回頭,又看了一眼那位先生,如今狂風暴雨,氣象駭人,剛才他們主僕推門進廟,身上卻沒被打濕半點。
雖說是持傘而行,可這般天氣下,打傘與不打傘,又有什麼區別?趙泗水懷疑,他遇到了行商老人口中,所說的一些奇人,他們看似其貌不揚,往往有著驚人手段。
更何況,這位先生與他口中的婢女,那舉止氣度,一眼望去便是不凡。今日困絕之境,他們突然到來,莫非便是一線生機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