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厭白一身白衣,手裡拿著個小酒罈子,雖是漆黑一片,但也能輕易辨識。
看到站在門廳前的顧厭白,姜傾梧一時竟然有些晃神。
這宮殿破敗不堪,可這人卻越來越意氣風發,那個明媚的少年郎,終成了一襲白衣,覆滿塵世風霜的模樣。
「這夜半三更,你不好好休息,跑這來做什麼?」顧厭白開口,自顧的坐在了台階上。
姜傾梧回過神來,朝挽月示意,「你先回去吧。」
「是……」
遣走挽月,姜傾梧學著顧厭白的模樣,跟他一起坐在了石階上。
「以前,只覺得你愛喝酒,是夜遊不羈慣了,這次徐鶴才說,原來喝酒可以抑制你體內的蠱毒。」
「不需要喝酒,也可以,只是最開始的時候習慣了罷了。」
顧厭白看著裹著斗篷,一臉病態的姜傾梧,臉上泛起幾分無奈。
「你躲著我,是因為你恢復了記憶,且不想跟我說是吧。」
「你不用否認,我猜到了,若是那麼容易開口,阿宸就不會不惜讓我誤會他,恨他,都不肯告訴我真相了。」
「你恨他……」姜傾梧喃喃著,隨即一聲苦笑,「你恨他應該的。」
「什麼?你真的……都想起來了?」顧厭白一臉詫異的看著姜傾梧,雖然他心裡有所準備。
可那個時候的姜傾梧,畢竟也只是一個不到八九歲的孩子,記得的東西,又能有多少。
姜傾梧沒有回答顧厭白,環顧四周道,「當日,我在山谷里受傷失憶。」
「曾做過一個夢,夢見我在宮裡走失了。」
「後來,有個大哥哥帶我去了一個金碧輝煌的宮苑。」
「回宮後,我便偷偷闖到了這邊,並且無意間撞到了方雯,去了廊庭宮。」
「可是我到了廊庭宮,卻發現,那並不是我夢裡的那宮殿。」
「直到後來,發現方雯的屍體……我聽到喜鳳宮的名字,才突然意識到,也許我找的,正是喜鳳宮。」
顧厭白聽著姜傾梧的話,似乎也陷入了思緒里,傳來一聲輕笑道,「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宮中設宴,姜家攜家眷入宮,你誤闖後宮,被燕修宸撿了回來,帶你來了我這……」
顧厭白喃喃著,傳來一聲苦笑,將酒罈送到了嘴裡。
「我一直想問,你母妃喜佳貴妃,那時候應該最得皇帝寵愛,你應該很風光。」
「你為何會那麼依賴燕修宸。」
顧厭白愣怔了一下,轉頭看向姜傾梧,「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比燕修宸更風光一些。」
「他母妃雖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可畢竟母族並未在京中。」
「燕修宸年幼時,便詩書皆通,文采斐然,武功騎射更是年少精優,無人能及。」
「但那時宮中幾位兄長風頭正盛,冒尖的人,都沒什麼好果子。」
「他便掩藏鋒芒,諸事小心,朝政諸事,不敢顯露才華。」
「欺凌羞辱,也不敢以身手還擊。」
姜傾梧聽著,像是明白了什麼,「所以,你便幫了他?」
「我那時候風光,誰都知道我靠山大,母妃得寵,但……我詩書不好,武功平平,頑劣不堪。」
「所以,他幫我遮掩功課,我幫他出氣撐腰。」
「倒是相輔相成,沒人知道我是個胸無點墨的人,也沒人知道,他文武皆精。」
「但他依賴我,是假的,因為他有真本事,可以反擊。」
「我依賴他,卻是真的。」
顧厭白說著,露出苦笑,轉頭看向姜傾梧,「直到十年前,他為了我,顯露武功……」
「那日他說,你父親入宮,帶了你來,他要我去找他,一起用晚膳。」
「傍晚的時候,他正欲去宮門口接你,大批的御林軍便闖了進來。」
「說是喜鳳宮出了事,要押我入死牢……」
「那是第一次,他違逆聖旨,也是第一次顯露武功,將御林軍打了出去。」
「並叮囑鍾妃……將我困在了昭和宮。」
顧厭白說著說著,突然眼底泛起了紅光,吞下一口酒之後,露出幾分低笑。
「我到如今,都不知道,那日喜鳳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知道。」姜傾梧喃喃著,轉身看向顧厭白的時候,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下來。
撞上顧厭白的目光後,又急忙收斂了幾分情緒,忙抹掉了眼淚,別過了臉。
「那日,我和父親入宮,許是時辰早了些,我並沒有在宮門口看到有人接我。」
「於是我便獨自去了喜鳳宮,我以為你們都在喜鳳宮。」
「你在喜鳳宮,所以,我不知道的事,你知道?」顧厭白喃喃著,坐直了身子。
「發生了什麼事。」顧厭白追問著。
可姜傾梧卻不知道怎麼開口,狠狠閉上了眼。
她不忍心說出那夜的事,也不想讓顧厭白知道,顧家的劫難,是因為皇帝發現了貴妃和陸長青的醜事。
見姜傾梧不說話,顧厭白忽的起身,站在了姜傾梧面前。
「姜傾梧,你說過你會站在我這邊,要幫我找到真相。」
「事到如今,就連你也要學著燕修宸,對我隱瞞一切?」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到底為何,皇帝一夜之間便大開殺戒。」
「你知不知道,那一夜,顧家所有人被抓的抓,殺的殺,連同我表舅舅陸家也被全族屠殺……」
「我知道。」姜傾梧脫口道,緩緩起身朝顧厭白走了過去。
「皇帝下命令的時候……我就在場……」
「我還知道……是誰帶兵抓了顧家的人,也知道是誰帶兵……殺了陸家的人!」
姜傾梧喃喃著,眼底猩紅,慘白的臉上在月光下,微微泛起斑駁的淚痕。
顧厭白突然晃過神來,轉身健步逼到了跟前,一把抓住了姜傾梧。
「你知道?你竟然連這個都知道?」
「你告訴我,是誰,是誰帶兵去的顧家,去的陸家……你告訴我……」
姜傾梧說出這些,就是打算要跟顧厭白袒露一切真相的。
可真到了嘴邊,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任憑顧厭白情緒失控的抓著自己。
沒等到姜傾梧開口,遠處門外,便傳來清晰的回答聲。
「是我,是我帶兵去的顧陸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