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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暢飲夜夜為辨性

2024-08-08 01:09:37 作者: 趙子曰
  劉胡兒攜來的東西,是七八個人頭。

  四個跟著他來的嘍囉,一人提了兩個。

  這些人頭一看就是才砍下不久,血水還在往下滴。

  有的人頭面上雙目圓睜,驚恐的表情留滯其上,有的人頭面上眼腫鼻爛,當是在被殺前挨過揍,有的人頭面上眼閉著,但嘴張著,能夠想像得到,在被殺的那一刻,必是在大叫求饒。

  正在喝酒的眾人,相繼停了下來,熱熱鬧鬧的谷內,變得鴉雀無聲。

  李善道起迎劉胡兒,目落到這些人頭上,吃驚說道:「這是?」旋即醒悟,說道,「莫非是?」

  劉胡兒說道:「好叫二郎知曉,前幾天搶你酒肉的那些人找到了,就是這幾個鳥人頭的本主。山規明文有規,『欺侮同類者,斬』。這幾個賊廝鳥還敢違犯,而且搶的還是你,斷不可容。剛送到法堂,行的山規。大郎令俺,提來與二郎看看。」

  這幾人半道搶劫,酒肉被他們搶去不說,張伏生還挨了一頓揍,當然可惡。

  但他們也沒殺人,張伏生也沒受什麼傷,最大的損失不過被他們搶走了酒肉罷了,按理說,罪不至死。

  七八個血肉模糊、面貌猙獰的人頭,現卻是擺在了李善道、王須達等等眾人面前!

  只為了些許酒肉,就丟了性命?王須達等無不變色。

  即使被搶後嚷著請李善道報仇的程跛蹄、挨打的張伏生,知了這幾個人頭的來歷,亦臉色發白。

  看山規時,八個「斬」字已令人怵目,此際七八個血淋淋的人頭放在眼前,更是驚心。

  那山規,那八條「斬」,絕非只是寫寫,是實打實,動真格的!

  李善道很快調整好了情緒,不能在劉胡兒和那百十漢子面前掉價,被他們小看,儘量拿出不在意的樣子,佯笑說道:「是這幾人麼?沒殺錯吧?」

  劉胡兒說道:「大郎辦事,怎會出錯?行山規前,問過了的,這幾人都承認了。」

  「怎麼找到的?」

  劉胡兒說道:「他們搶了酒肉後,肯定不會不喝、不吃。大郎那晚就派了人手,往寨里各處探詢。今天下午,問得了出來,就你們酒肉被搶的那晚,這幾人回住處的甚晚,夜半才回,且帶著酒氣,滿嘴的油,非常可疑。大郎便令俺把他們抓了來,尚未動刑,他們就認了。」

  「大郎真是心細如髮。」

  劉胡兒笑道:「二郎,寨里今嘍囉萬餘,魚蛇混雜,重義氣的好男兒固是多數,可也有這等無義奸徒!大郎若不知時,也就不提,此類『欺侮同類』的賊廝鳥,只要被大郎知道,也不僅是搶你酒肉的這幾個賊廝鳥了,其實無論是誰,即使是單二郎的部曲,大郎也是殺之不饒!」

  李善道說道:「約束部眾,理當獎罰嚴明。大郎這麼做,是該當的!」

  劉胡兒說道:「人頭已給你看過,二郎,俺回去復命了。」

  李善道邀請說道:「雖是濁酒薄菜,大兄如果不嫌,何不請飲幾碗?」

  對於王須達、陳敬兒、羅忠和他們各伙的漢子來說,李善道安排的酒食已經很好了,有肉有酒,但劉胡兒是徐世績的親信隨從,雖在山裡,漫說徐世績,便是他,卻每天的日常飯食,都要比李善道安排的這酒食精緻,這些酒食在他看來,還真是「濁酒薄菜」。


  要非因徐世績現在頗看重李善道,程跛蹄、張伏生被劫當晚,他來問情況時,李善道請他的那兩碗酒他都不會喝。再說今晚,他確也有事,還得回去向徐世績匯報,故便婉拒,說道:「來日方長,二郎,咱喝酒的時候多了!大郎還在等俺回報,俺不敢耽誤。」

  仍由那幾個嘍囉提著人頭,劉胡兒便出谷去。

  到了谷口,他略停腳步,與送他的李善道笑道:「有個事險些忘了!」

  「什麼事?」

  劉胡兒說道:「二郎上午前腳才回谷里,大郎就收到了一封家書,黑獺昨日已經護送俺家郎主來寨,估計明天就能到。大郎說,等郎主到後,請二郎過去相見。」

  李善道說道:「徐公已在來寨的路上了?好,好,等徐公到了,我自當往拜。」

  待劉胡兒遠去,李善道轉回谷中。

  王須達等都在他的身邊跟著。

  方才沒王須達等說話的份兒,羅忠這時咂舌說道:「就搶了些酒肉,可給殺了?」

  這幾晚喝酒,王須達都特地與焦彥郎多喝幾碗,他剛與焦彥郎又喝了不少,本已有醉意,這會兒醉意盡消,他嘿然稍頃,覷了下李善道神色,說道:「殺了不冤!郎君說得對,山規明令,禁欺侮同類,這幾個賊廝鳥觸犯山規,豈能不賞罰嚴明?徐大郎這麼做,再是該當不過!」

  陳敬兒說道:「明天得給咱的人說說了!十條山規,可半條也不敢違!」

  王須達說道:「是,咱千萬不能讓郎君為難!」

  這叫什麼話!

  聽著像是為李善道著想,可怎麼又像是為日後萬一犯了山規時,請李善道為他們說情做鋪墊?李善道哈哈一笑,把手一揮,像把剛才的事都揮掉了,說道:「咱接著喝!」

  前幾夜都是喝到快四更,今晚喝沒到三更便沒人喝了,草草收場。

  ……

  次日一早,李善道慣例來到徐世績住處,聽候吩咐。

  昨天還陽光明媚,夜裡四五更天時,起了風,早上風是停了,空中雲層堆積,壓在山頭,卻已天轉陰沉,將要下雨的樣子。

  徐世績住處院門口的警衛們與李善道已熟,見他來到,也沒通報,便放了他進去。

  院外的時候就看見了,院中正有一人光著膀子,只穿了條胡袴,在提石鎖。

  進到院中,李善道到這人邊上,揖了一揖,說道:「大郎,又在打熬力氣。」

  這提石鎖之人,便是徐世績。

  穿衣服的時候,看不出徐世績的身材,這一光著膀子,可見他雖不如單雄信、高丑奴那樣肌肉盤虬,膀大腰圓,胸前一帶蓋膽黑毛,卻亦相當壯實。

  徐世績是後來折節讀書的,他少年時也是個尚氣輕生的輕俠一流。

  四五年前,那時他才十四五歲,他在衛南縣中有個仇家,——也不是什麼大仇,倆人就是不對眼,發生過口角鬥毆,後來不久,他的這個仇家死在了縣外的偏僻處,胸口、腹部被捅數刀,脖子被抹,縣中傳言,就是徐世績殺的。到底是不是他殺的?因無證據,最終不了了之。

  但既有尚氣的這段經歷,他後雖折節讀書,早年好武的習慣卻保留至今。

  ——不妨多說一句,亦正因此,單雄信那般的漢子,也才會與徐世績一見如故,意氣相投。


  石鎖得有三四十斤重。

  徐世績右臂半屈於腹,左手抓著,側身而提,胸、臂上的肌肉凸起,他不慌不忙,有節奏地將石鎖提、落,又提落了十餘下,完成了今天雙臂各提百下的任務,這才放下,接過劉胡兒呈上的軟巾,擦了下額頭汗水,回答李善道的話,說道:「一日不練,就渾身痒痒。」

  「大郎這份毅力,風雨無阻,天天打熬,我自嘆不如,佩服得緊。」

  風又起了,帶著微涼的濕意,院角梨樹的枝葉被吹卷得颯颯作響。

  徐世績把石鎖提到樹下放好,迴轉來,說道:「二郎,咱進屋中說話。」

  幾滴雨水落下,徐世績抬頭看了看天。

  李善道沒光膀子,稍微晚了點才感覺到雨滴,「哎喲」了聲,說道:「下雨了!」問道,「大郎,昨晚我聽劉大兄說,徐公已在來寨的路上,今天料能進山。這下起雨了,要不要我去接接?」

  徐世績說道:「俺已派人下山,去接俺阿耶了。二郎,你跟俺進屋,俺有話與你說。」

  進到屋中,分主賓落座。

  徐世績拿著軟巾,一面把身上的汗水也擦一擦,一面說道:「你這幾天,是不是每晚都置酒,與撥給你的那百人喝到半夜?」

  「是。」

  徐世績問道:「這是為何?」

  「大郎此問?」

  徐世績說道:「哦,俺是說,寨里儘管不禁飲酒,那百人剛撥到你的手下,你置辦些酒肉,與他們喝上一喝,以做熟悉,這也是應該。只是,連著四五天了吧?你怎夜夜都與他們喝?」

  「大郎是問這個啊!大郎,我與他們喝酒,不是白喝。」

  徐世績說道:「此話怎講?」

  屋內沒有外人,只有李善道、徐世績和劉胡兒三人。

  有話可以直說,不用擔心被外人知曉。

  李善道因就不做隱瞞,直言回答,笑著說道:「誠如大郎所言,這百人是剛撥到我的手下,我因此,也就對他們都還不甚了解。既已為我的部曲,那我當然就得先對他們做些了解,然後才好計劃後邊的管束、操練等事。則又怎麼做,才能儘快地熟悉他們、了解他們?

  「慢慢了解麼?未免太慢。我就想到了喝酒這個辦法。有道是:『酒品顯人品,賭品看人性』。大郎也喝酒,自當是知,這人,平時千種好,一喝多了酒,本性就都遮掩不住,全顯露出來了,是爽利的人、是黏糊的人、是偷奸耍滑的人、是實誠本分的人?不敢說全都能看出,最起碼,也能由此看出個七七八八。故是,這連著幾夜,我都安排酒肉,與他們飲酒。」

  徐世績也笑開了,他與劉胡兒說道:「胡兒,怎樣?俺猜得對不對?」

  劉胡兒應道:「是,大郎料事如神。」

  李善道問道:「大郎已猜出我請他們喝酒的用意了?」

  劉胡兒說道:「大郎說,以前縣裡雖傳,說二郎浪蕩,而今觀之,二郎卻絕非輕佻之人。因此大郎料定,二郎近幾晚,夜夜招聚部曲,飲酒通宵,一定不是單純為飲酒,必另有緣故。」

  「這點小心思,盡被大郎瞧出來了!」

  徐世績說道:「『酒品顯人品,賭品看人性』,這話俺是頭次聽說,但有幾分道理在內。二郎,連著喝了四五夜了,撥給你那百人的脾性,你可都已經了解?」

  「晚上喝酒,白天賭錢、較技,看他們舉石拔距,回大郎的話,不僅脾性已多了解,眾人之能,亦稍知矣。」

  徐世績問道:「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管束、操練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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