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寨里限於場地,不能像鷹揚府那樣秋閱戎具,冬教戰法,定期地進行檢閱、操練,現尚無通行的操規。具體如何操練,俺沒甚可教你的,得你自己琢磨了。」徐世績令劉胡兒去內屋拿了本書出來,將書給了李善道,說道,「不過,在俺看來,操練之要,不外乎三者。編隊伍、識金鼓,此其一;教習殺敵的技藝,此其二;肅軍紀、演陣法,此其三。那百人是剛撥給你的,你若想操練的話,這頭一件,你就得先把他們的隊伍編起來,金鼓旗令教他們知。這本兵書是俺平時經常讀的幾本兵法之一,就編伍、識金鼓等方面述之甚詳,你可拿去看看。」
李善道看之,是一本《尉繚子》,趕忙起身,下揖致謝。
劉胡兒笑道:「二郎,俺家大郎起先操練部曲的時候,按的也是這本《尉繚子》教的辦法。」
卻這劉胡兒「起先操練部曲的時候」此語,內中的「部曲」,指的是徐世績的直屬部曲。
徐世績是鳳凰島的分寨主,他的直屬部曲絕大部分都在鳳凰島,並不在大伾山的這個瓦崗主寨。——上次跟著他去劫船的那百十部曲,劫完歸山後,大多也已回了鳳凰島。
瓦崗寨而下儘管山規森嚴,各類負責不同事務的機構也已較為齊全,規模初具,但放到操練這塊兒上講,卻是如徐世績所言,因限於場地,畢竟不能如同官軍一樣,進行正規的操練,所以,各個山頭、各部的操練事宜,現沒有通行之規,都是各部的頭領自己來管。
有那對此較為重視的,像徐世績,可能會想些辦法,時而的組織部曲,進行一下適度的操練;有那對此不重視的,則可能一年到頭,也想不起來操練一回。
——事實上,沒有全寨施行正規的操練,還有一個原因,即來投瓦崗的這些人,多非「良家子」,要麼散漫慣了的,要麼做盜賊慣了的,能以山規把他們約束起來,使他們能夠服從命令,這已是不易,如果再定期地搞嚴格的操練,那恐怕就沒幾個能受得了了,說不定就會出現大批逃走的現象,而且傳將出去,別的小股盜伙,像王須達等他們,可能也不會來投了。
是以,於操練上,還真是得李善道自己琢磨他該怎麼具體操練他的部曲。
李善道說道:「我從沒讀過兵書,大郎,若有看不懂的地方,我還得再來請教大郎。」
徐世績笑道:「二郎,俺自到山上,至今一兩年了。這一兩年間,翟公撥給俺統帶的部曲,為數也不算少,現已千餘,計有一二十伙。卻這一二十伙的頭領中,主動提出操練部曲,問俺該如何操練的,你是頭一個。就沖你這份心思,俺也定知無不言。你有不懂處,只管來問。」
李善道說道:「哦?此前竟是沒人向大郎討教麼?」
徐世績看了看他,先叫他回席上坐下,繼而似是帶著點意味悠長地說道:「山中的好漢雖多,豪傑雖眾,然如二郎這等,將我等嘯聚山林,比作追漢高、光武跡者,卻不多矣。」
有些話不用多說,一兩句就夠。
聽了徐世績這話,李善道便也就不再多問。
他只是瞭然地想道:「又有幾人能看出隋祚已終?況且投入寨里的這些人眾,料與我為何投寨的直接原因亦是相同,無非為暴政之下,求活罷了。能得偷生,已屬僥倖,自然亦就大都不會看得長遠。……好在徐大郎是個有心志的,我向他求教操練部曲,倒也不嫌魯莽。」
何止不嫌魯莽。
從徐世績的態度能夠看出,他對李善道的主動討教如何操練部曲,實是頗為欣賞和高興的。
一陣涼風吹進室內。
山間本涼,又下起了雨,徐世績雖年輕,火力旺,剛才鍛鍊過後的汗下去,也覺得有點冷了,要來外衫,披在了身上。
不知覺間,雨漸下大。
向外望去,雨水如簾,院裡是石子地,已被雨滴打濕,牆角的那棵梨樹正當花期,滿樹梨花如雪,偶有隨風雨飄搖墜落,近處的青綠的山坡,遠處蒼翠的山巒,都被蒙在了雨霧中。
劉胡兒說道:「這雨下得急。大郎,山里雖然多雨,可通常下不了這麼大。這雨看是一時半刻停不了。雨下山路泥濘,也不知阿郎何時會到?小奴領些人,再下山去迎吧?」
「也好。俺阿耶到時,雨若還沒停,你就請俺阿耶在山下暫駐。」
劉胡兒應了聲諾,取了蓑衣,便出堂外,叫上三四個警衛,一道下山去了。
得了兵書,請教操練的這話題就告一段落。
堂外下著雨,不便行,兼見徐世績好像也沒什麼別的事,並無送客之意,李善道就沒請辭。
接著就徐蓋來的此事,兩人說了一會兒。
話頭從徐蓋將要來到,轉到了李密的身上。
李善道笑道:「大郎,說起徐公今日就能到寨,那李密,不知翟公現下是何意思?自那晚慶功宴後,大郎留下,與單公共勸翟公不妨可接納李密入伙,已有數日,翟公還沒下決定麼?」
「翟公還沒給俺回信。」
李善道說道:「大郎何不再問問翟公?」
「這事兒,不好多問。二郎,俺與李密雖無瓜葛,但翟公對納不納他入伙,一直躊躇,俺若說得多了,反而不美。」
李善道說道:「是,還是大郎心思細密。確是不好多說。不過以我之見,大郎,你那天說的那些話,我反覆想了,認為大郎說得很對。納李密入伙,對咱寨中以後的發展是會頗有好處。」
「有沒有好處,李密進不進寨,總得翟公決斷。」
李善道笑道:「山東、河北的寨頭,李密投到過來完了,除了王伯當,沒一個肯納他的。這件事也不著急,便容翟公細作斟酌。」
「翟公知了俺阿耶將來寨中,與俺說了,等俺阿耶到寨,他要親為俺阿耶置軟腳局。至時,二郎,你帶上丑奴,一起來吧。」
「軟腳局」,即接風洗塵的酒宴。軟腳,指長途歸來之人,走的路長,腳都軟了。
李善道應諾。
下雨天,不便出門,單雄信往日是幾乎每天都要來找徐世績的,今天沒來;徐世績不僅是鳳凰分寨的寨主,在寨中負的且有別的事務,便是寨里的一部分內務,還有滎陽郡這一塊兒的劫掠,由他總責,今天也沒甚人來向他稟事,他亦是難得清閒。
雨聲沙沙,兩人閒聊,時聊些寨里的事,時聊些舊日在縣中時的事。
快到中午,都已腹飢,李善道待要告辭,徐世績留下了他。
卻剛令人置飯,外邊冒雨來了一人,到堂門口,叉手禮道:「郎君,翟公有請。」
徐世績看之,是翟讓的一個親隨,問道:「翟公召俺,有什麼事麼?」
「回郎君的話,有個叫李玄英的道士來了山上,翟公請郎君往去一見。」
徐世績說道:「李玄英?」
「回郎君的話,是。」
這名字聽來陌生,徐世績問道:「他是誰人?來咱寨子何事?」
「這老道自稱是從東都來,說是來尋李密。」
徐世績瞧了眼李善道,笑與這人說道:「李密又不在咱寨中,他來咱寨尋什麼?」
「這,小人就不知了。」
李善道也沒聽說過李玄英這個名字,亦不知這個道士為何跑來瓦崗找李密,說道:「大郎,既然是翟公相召,不妨便往去一見,不就知道根底了麼?」
徐世績說道:「那俺便去見一見。」
手下人取來了油帽、油衣兩套,徐世績和李善道各穿戴了,與這人出院。
出到院外,李善道行禮告辭,等徐世績在他隨從們的簇擁下去後,自還谷中。
……
回谷中路上,走了沒多遠,他停下步子,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尉繚子》,用袖子遮著雨,先看了幾行。《尉繚子》是戰國時期的兵書,言辭古拙,但還好他能看得懂。
擔心被雨打濕,他不敢多看,見能看懂,便收了起來,小心地揣入懷中。
接著往谷中回,他一面走,一面琢磨心道:「王須達、陳敬兒、羅忠和他們各伙人的脾性、能力,我大致已有了解。接下來,可以著實操練此事了。但是當下還有兩個問題,我得先想辦法解決。這第一個問題,即王須達他們各伙人,這幾天我旁觀細看,言行舉止,多頗粗野散漫,他們自由習慣了的,我若突然以軍法約之,對他們勤加操練,他們怕會吃受不住,短則尚可,時日稍長,必會對我心生怨言,可別操練未成,結果我被弄個『眾叛親離』,他們改投別的頭領而去,我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得想個辦法,最好是能讓他們主動地願意操練。
「第二個問題,就還是具體該如何操練的問題。徐大郎雖給了我一個回答,一本兵書,而且他說得也對,『操練之要,不外乎三』,誠然如是!這兵書也挺有用。可他自己也說了,這本兵書,其內所教,能用在實踐上的,主要是編伍、識旗鼓,卻沒有陣法、武技方面的教導。我不通陣法,也談不上精通臨戰殺敵的武技,這兩者的教習、操練,該怎麼解決?」
第二個問題,相對還好解決一些,在與徐世績說這些的時候,李善道就想到了,可以等到操練武技、陣法的時候,再來麻煩徐世績,看他手下有無這方面的人才,請來做個外援教頭。
重點是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客觀問題的話,第一個就是主觀問題。
主觀上的扭轉、改變,比客觀上可能會更難一點。
直走回到了谷口,李善道也還沒有想出個合適的解決辦法。
一個戴著斗笠、披著蓑衣的漢子,蹲在谷門口,正在發呆,見李善道回來,趕緊躍身迎接。
「下著雨,你不在棚里避雨,在這作甚?」
這漢子說道:「二郎,該當今日值守谷口的那幾人,都躲棚里避雨了,因俺替他們來值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