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善道拍案起身。
他大步到堂下,叉手為禮,慨然說道:「善道明日定拼死進戰,務盡全力使大郎此計成!」
前世看過的一個有關徐世績的故事,在李善道腦中一閃而過。
便是徐世績將征高句麗,而召其女婿從軍,他女婿卻逃掉不從,與人言道「公欲以我立法耳」,說徐世績召他,是準備用他的人頭整肅軍法的這個故事。
徐世績平時對待李善道,固是甚為不錯,而下到了「用人」之時,卻是不計私情的一面流露出來,其能夠成為一代名將,果是有著一般人的人情難及之處!
魏夜叉等諸頭領,相繼來到。
便在堂上,徐世績將定下的這個明日的戰法,與諸頭領講說一遍。
諸頭領聽完,俱皆應諾。
應諾之餘,不少人斜眼飛瞧李善道,見他若無其事、欣然領命的樣子,倒是都嘖嘖稱異,不禁暗自里道聲「佩服」,給他挑個大拇指。
當晚回到本旅駐地,李善道將徐世績的命令,與王須達等也說了一說。王須達等各是驚詫,不讓他們好好休整,明天就又讓他們上陣?可這是徐世績的親口命令,他們也只好遵從。
李善道是怎麼想的?沒人知道。
諸人能看到的,只是他循撫兩隊一火的部曲,勉勵他們再接再厲,明日再立功勞。
一夜沒有睡好,次日率引本旅,隨從徐世績、單雄信出寨,再到昨日的戰場處列陣。
羅士信部已到。
兩下陣型列好。果是趕在羅士信部搦戰之前,李善道率其旅,與另外選下的一部精兵一起,先出了本陣,向羅士信部挑戰。羅士信派了一旅步卒迎戰。
兩下廝殺多時。單雄信上馬聚眾,做欲出擊之狀。——卻誘敵到了此時,羅士信的反應出乎了徐世績、單雄信的預料,他沒有增兵上陣,反是將迎戰李善道等的那旅步卒召撤了回去。
羅軍的陣腳嚴謹,李善道旅等沒有可趁之機,遂亦撤回本陣。
對峙多半日,未再有大的戰鬥。快傍晚時,兩下撤軍。
是夜,徐世績、單雄信、翟元順等又做計議,對羅士信今天為何沒上當,幾人都有點沒搞明白,決定次日繼續再用誘敵此計。而次日,此計又未得成。這天入夜,得了寨中軍報,翟摩侯率領援兵嘍囉千餘已經下山,至多明天晚上前,就能到達韋城。
第四日,將要出寨,急報送來:羅士信領兵撤退,北還而去了。
這仗打的?也就第一天的仗像回事,第二天、第三天的仗就都已是讓徐世績看不懂,好嘛,這到了第四天,羅士信更是直接退兵了?他退兵,是因為他已獲知翟摩侯領援兵將至麼?至少單雄信、翟元順都是這麼判斷的,可徐世績卻總覺得古怪。
於是,等到翟摩侯的援兵到後,徐世績沒有立刻就還主寨,又在分寨留了數日,直到軍報確定,羅士信確是已率其部回還了齊郡,他這才與單雄信、翟摩侯領眾,向大伾山的方向還去。
在還大伾山主寨的路上,徐世績猶尚疑惑,羅士信率步騎千餘,氣勢洶洶地殺入東郡,怎麼看,都像是要大幹一場的樣子,卻怎麼虎頭蛇尾,雷聲大、雨點小,沒怎麼打他就撤回了?
徐世績疑惑難解的時候,羅士信已經回到了齊郡。
從他出戰的兵馬歸還營中,他自馳馬進城,往通守府進見張須陀。
張須陀五十出頭年紀,其家歷代簪纓,原非將門,然到了他這裡,卻是以軍功顯赫,不過雖近年來,他南討北戰,親手擊潰、消滅的大小義軍,不下十餘支之多,誠然戰功赫赫,他本人亦勇武驍悍,嫻於馬戰,但在私下晏居之時,詩書傳家的本色未丟。
羅士信入進府中,進到後宅,在他書房謁見他時,他頭著軟幞、身著寬衫,半躺竹椅之上,正在兩三個小婢焚香、搖扇、捧湯水的伺候下,握卷讀書。
見羅士信進來,張須陀放下書卷,叫他不必行拜謁的大禮,問道:「士信,何時回來的?」
「回稟明公,士信剛回來。」
張須陀問道:「此戰何如?」
「謹遵明公鈞令,士信率部到了韋城瓦崗鄉後,與瓦崗賊兵連戰三日,儘管沒有大的斬獲,但瓦崗賊兵、賊將的虛實,都試出來了。」
張須陀說道:「說來與俺聽聽,虛實怎樣?」
「一如明公所料,瓦崗賊果是遣了徐世績、單雄信等其寨中有名的賊首率眾來與俺戰。三日鏖戰下來,士信覷得清楚明白,單雄信雖確有武勇,一粗鹵莽夫而已,不值一提;徐世績此賊,卻是頗有謀略。頭日士信令陳道恭等搦戰,本已將衝動其陣,唯因徐世績鎮撫得力,賊兵的陣腳才未有動。到得次日,這徐世績還欲用計誘俺,初時,俺尚未瞧出,回營中後,才回過味來。明公,瓦崗賊眾甲械不精,戰陣粗疏,軍紀不肅,除少數死士略能戰外,余皆烏合之眾。士信愚見,來日進討之際,只需防得徐世績,其餘諸賊,悉不足論,我軍定能克勝。」
張須陀撫須頷首,說道:「甲械、戰陣、軍紀諸項,叔寶上次從東平郡回來後,也是這般與俺說的。只叔寶上次在東平郡所遇,僅是瓦崗的一支小股賊,瓦崗在戰陣上的具體虛實,尚不能看出。固值此俺有意大舉進討瓦崗之際,兵法雲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也只好再勞你走上一遭,為俺一探其虛實。士信,你此往試探有功,俺且先給你記下。待來日剿滅了瓦崗,一併報上朝廷,給你請功。」
卻原來,羅士信這次率部往打韋城的瓦崗分寨,本不是為攻破此寨而去,其真實的目的,只是為藉此來試一試瓦崗軍在軍陣上的能耐,故是在與徐世績等對戰三日,試出了虛實後,羅士信就領兵回來齊郡了。——只苦了徐世績不知他的這個目的,因此竟是猜疑不止。
羅士信應道:「士信雖年少,亦聞『士為知己者死』,只要能常跟隨在明公左右,聽明公教誨,為明公效死陣前,功不功的,士信並不在乎!」問道,「敢問明公,可有已定何時進剿瓦崗?」
張須陀說道:「王薄、盧明月諸賊,現皆已被我軍擊潰,王薄部殘賊於今散入在河北聊城諸地,盧明月部殘賊則一路南竄,已遁入淮陽、汝南等地山中,又呂明星、帥仁泰、霍小漢諸部賊,也都已盡被我軍或殲滅、或擊走,現下我齊郡,大致已得安穩,那麼俺既蒙聖上恩典,受委以『領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討捕大使』之此重任,下一步,理即當麾兵南下,進討河南道於下諸郡之賊也。俺這兩日,便上書朝廷,請討瓦崗群賊。俟聖上旨意下來,咱便進軍!」
羅士信大喜,伏拜說道:「候進兵之日,士信敢請為先鋒!」
張須陀撫須笑道:「士信,俺知道你這會肯定是沒打過癮,好!等進剿瓦崗的時候,俺就任你先鋒,把你這回沒打夠的癮,都給你補上,讓你好好過過癮頭!」
「多謝明公!徐世績這鳥賊,今番還想誘俺,待來日進兵,俺將他擒來,請明公發落。」
張須陀令他起身,接下來,問了他此戰的戰損,聽得陳道恭、梁虎生都受了傷,尤其梁虎生受了重傷,甚是吃驚,這梁虎生亦是猛將,卻怎在一場試探性質的戰鬥中,居然受了重傷?
問知是被一個自稱叫高丑奴的七尺大漢打傷的,張須陀嘿然,說道:「賊中亦有壯士。」令道,「你領些金帛,分給此戰中有功的將士,令軍中醫士細細地為梁虎生醫治,明日俺親去看他。」
羅士信應諾,見張須陀沒有別的吩咐了,便待辭出。
張須陀想起一事,又說道:「士信,你賞完將士,不妨去叔寶營中坐坐。」
「叔寶兄營中?」
張須陀笑道:「上次叔寶從東平郡回來的路上,經濟北郡東阿縣,在此縣中,相識了一條好漢,名叫程咬金。前兩日,這程咬金領了徒眾數百,前來投軍。俺已授他校尉之任,營尚未起,暫與叔寶共處一營。此人甚有武勇,俺料之,你見到必喜。」
羅士信說道:「程咬金麼?上次叔寶兄回來後,俺也曾有聽他提及此人,說此人善用馬槊,他兩人略有比試,程咬金不落下風。想來應當是一條好漢。既如此,俺等下便去會會他。」
「你這小子,俺是令你去見見他,不是讓你去會會他!」
羅士信嘿嘿一笑,——這個時候,才能看出他真的只是一個還不到十八歲的少年,他說道:「明公盡請寬心,這程咬金既是叔寶兄招攬入軍中的,俺肯定不會欺負他。」
他辭別而出,先去領了金帛,自家分毫不要,盡賞給了陳道恭等將士;隨後找來軍中的金創良醫,令給梁虎生仔細醫治;接著便去秦瓊部的駐地,尋秦瓊及見程咬金去也,亦不必多說。
只說大伾山,瓦崗寨。
行軍兩日,回到山下,各部嘍囉分還駐區,單雄信、徐世績、翟摩侯則自進寨,來求見翟讓。
兩三千嘍囉還寨,動靜很大。
早有一人得了消息,在單雄信等還沒進到寨中之時,就急忙忙地先來拜謁翟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