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當說道:「俺此前每來瓦崗,給翟寬、賈雄等以下之諸頭領,都會另備一份禮物。翟寬等多推辭不受,或就算是接受了,對俺亦無過多感意。然唯賈雄,不但每次他都接受,且私下敘話時,常對明公有尊崇之言。明公,因此房賢兄提出的這個『行賄賈雄,借其助力』的辦法,俺看是可行的。不過這件事,不能房賢兄去做,更不能明公去做。要不,就由俺來做。」
「由賢弟去做?」
王伯當說道:「一則,俺與賈雄私下已頗多接觸,料他不會反手賣俺;二則,便是他把俺賣了,此亦俺王伯當之所為也,俺就一口咬定,是俺瞞著明公幹出的此事,與明公毫無瓜葛,翟讓縱是想要追究,他最多也只能追究俺這兒。明公,你覺得俺此策何如?」
李密說道:「這?伯當賢弟,要非是你,俺至今尚無容身之地,已是深受賢弟恩情,這件事,又怎好再勞累賢弟?」
王伯當說道:「明公家聲顯貴,公英姿絕出,四海馳名,如李玄英所言,身受天命,貴不可言!勇草木一樣的人,能夠得蒙明公不棄,不嫌無用,用為心腹,勇早是感激涕零,又焉能不肝腦塗地,竭誠以效?莫說這點小事,掉腦袋的事,赴湯蹈火,勇亦甘心情願為明公去做!」
——王伯當本名勇。
李密感嘆良久,說道:「『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此言誠不我欺。賢弟真義士也!」想了一回,說道,「也罷,今實無有它法,亦只能便用賢弟此策,試上一試。但是賢弟,賈雄若真反手把你賣了,翟讓追究下來,俺定不會置身事外,願與賢弟一同應對。」
議定下來,就讓王伯當出面,去尋賈雄行賄。
王伯當這次來瓦崗,不僅把他本寨的嘍囉都帶來了,他寨里的藏儲的財貨他也都給帶了。
即從中收拾出了一堆金銀珍寶,先包裹停當,隨後於當夜,趁著夜色,王伯當領倆伴當,提著這些財貨,繞開人多處,行山間小路,來到了賈雄的住地,見他室內亮著燭火,便做求謁。
門外的健奴進去稟報,很快,賈雄出門迎接。
王伯當精細,不知他室內有無別人,沒有直接進去,在室外叉手行禮,說道:「這次自到寨中,已有多日,本是早就想來拜謁軍師的了,奈何嘍囉們須得安置,一直忙,未有得閒,故一直拖延至今,竟尚無拜謁軍師。今晚見月色甚佳,因冒昧而來,卻也不知有沒有擾到軍師?」
賈雄往他那倆伴當分各捧著的包裹上看了看,見這兩個包裹都很大,鼓鼓囊囊的,心中歡喜,還禮說道:「俺正要睡了,但既是伯當兄夜來,些許瞌睡蟲早不翼而飛。兄請入室內說話。」
進到室中,兩個伴當把包裹放到地上,退將了出去。
賈雄笑呵呵地請王伯當入席就坐。
室內有兩個小婢伺候,王伯當瞅了這倆小婢一眼。
賈雄令這倆小婢:「貴客登門,你這倆小婢,怎好不知事?還不去泉下取上好的泉水來,煮湯水待客?」
倆小婢接令自去。
倆人取水回來,卻在門口,被王伯當的那兩個伴當攔下。這兩個伴當人高馬大,臉上笑嘻嘻,口中只說請她倆稍待。看門的那健奴不來幫腔說話,這倆小婢遂也不敢不肯。
好在未等太長時間,約一刻多鐘,不知何時掩閉上的房門打開,王伯當與賈雄自室內出來。
王伯當跨出門檻,阻住了賈雄再送,下揖笑道:「擾了公休息,還敢請公勿罪。」
賈雄呵呵笑道:「賢兄這叫什麼話!兄這等貴客,俺請都不請不來的!」
「這般,俺就告辭了,不打擾公了。」
賈雄令這看門的健奴:「送一送王郎君。」
待健奴送著王伯當等離去,那倆小婢從在賈雄後頭,進了室內。
到了室內,倆小婢低著頭,掃眼一看,適才放在地上的那兩個大包裹已然不見。她倆本是客商的婢女,被擄到山中來的,因為長得不錯,被翟讓賞給了賈雄,俱是無有根底之人,因雖已知了那倆大包裹中裝的是什麼物事,這時也只能只當不知,亦不敢就此多嘴一言不提。
只說次日,賈雄起了個大早,穿戴整齊,持著羽扇,出門坐上肩輿,便去見翟讓。
時辰尚早,翟讓沒在聚義堂,在他住處的院中見到了他。
翟讓才剛吃過飯,靠著婢女,敞胸露懷地坐著,正在摸著肚皮消食,見賈雄來了,起身迎接。
賈雄深深下揖,道了聲「明公」。
翟讓笑道:「軍師怎這般早?」令從婢、從奴取席、案來,請賈雄入座。
賈雄沒坐,他說道:「明公,俺今日之所以這麼早就來謁見明公,實是為了一事。」
翟讓重新坐下,問道:「什麼事?」
賈雄說道:「翟公,昨晚一夜,俺都沒睡好。」
「到底何事,引致軍師夜不能寐?」
賈雄說道:「韋城一戰,單公、徐大郎、元順和摩侯,雖是合力把羅士信擊走了,但聞他們所稟,羅士信所率之部曲,才僅千餘。明公,羅士信只是張須陀帳下一將,張須陀帳下部曲更何止千餘?一兩萬步騎眾也!而今只一個羅士信,千餘張須陀帳下的賊官兵,咱寨中就動用了單公、徐大郎、宇順和翟小郎四員上將和三四千的嘍囉,假使張須陀再動用主力,前來犯咱,可該如何迎對?……翟公,俺昨晚便是想到了這件事,因此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原來軍師是為此事犯愁。軍師,俺不瞞你說,俺也正為此事愁悶。軍師說的這些,俺也都想到了。是呀,如果張須陀傾巢來犯,咱寨中只怕非其敵手。雄信、世績等戰罷回來時,俺其實就想與大傢伙議議此事了,只是仗剛打完,連日慶功,不得閒暇。軍師今日既然提及此事,想來軍師對此,當是已有對策?軍師有何高見妙策,俺願洗耳恭聽。」
賈雄說道:「明公,俺昨晚就此,卜了一卦。」
翟讓身子前傾,緊張地目注著賈雄,關切地問道:「哦?卦象何如?怎麼說的?」
賈雄說道:「總的來看,是個吉兆,咱寨子以後不僅能夠安穩無恙,並且還能得以壯大,明公的威名將會震動遠近;但短期來看,卻有點麻煩,恐怕會有血光之災。」
「此話怎講?」
賈雄說道:「這個血光之災,以俺斷料,大概指的便是張須陀很有可能會於近期再來入犯韋城分寨等地。」
「竟是這等卦象?軍師,張須陀近期若真再來進犯,卦象可有顯示,何以應之為上?」
賈雄說道:「應之的辦法,也有預示,兩點而已。」
「都是哪兩點?」
賈雄說道:「抓緊時間,趕在張須陀再次遣兵來犯前,多討進奉,以充實寨中的糧草、輜重,此是應之的辦法之一;同時,擴充部曲,多召嘍囉,以增強咱們寨中的實力,此是辦法之二。」
翟讓離席起身,便敞著懷,光著腳,在地上轉了幾圈,說道:「多討進奉好辦,俺今日就可招聚雄信、世績等,商議此事;卻這『擴充部曲、多召嘍囉』?軍師,怎麼個擴充、多召?難道是下山去往各縣鄉里,擄掠青壯,強逼他們入伙?」
「明公,強逼只怕是不行。強逼來的,差之去討個進奉差可還成,驅之與張須陀這等悍將交鋒,怎能指望靠得住?」
翟讓說道:「正是!俺亦這麼想。強逼得來的嘍囉,怕是不中用。軍師,那怎麼擴充、多召?」
「啟稟明公,現下寨中,不是有一人,在這方面足能為明公所用?」
翟讓呆了下,醒悟過來,說道:「軍師所指,是王伯當?」
「不錯,正是此人。明公,王伯當這個人,性子豁達,輕財重義,扶危救困,唯恐不及,在汲郡、東郡,特別是汲郡及其周邊的好漢們中,頗有聲名。他之前,不就已先後給咱寨中送來了好幾撥的好漢麼?於今他既已跟著李密,來到了咱寨中,明公何不就再遣他下山,令他為咱寨招徠周近各個寨頭的好漢?
「並且,明公,不止王伯當,還有李密、房彥藻等,彼等因嘗參與楊玄感反亂,又復原本皆為名家貴公子,各有些虛名在外,與其留他們在山中,咱寨里還得供應他們的日日吃食,明公何不乾脆將他們也悉遣下山,一樣為咱寨中招引好漢?召得來時,咱寨中的部曲不就得到擴充了?即便召不來,對咱寨中亦無所損。」
翟讓尋思了會兒,說道:「李密、王伯當等才來咱寨中未久,來之尚且未久,俺就把他們都打發出去,令為寨中招攬好漢,……軍師,這要傳出去,似非是咱義氣男子該有的待客之道。」
賈雄喟然嘆道:「明公真是重義氣的好男子!」說道,「明公若是不好開口來講,亦好辦,便由俺來與他們講就是。俺今日便可與王伯當講說此事。」
「軍師,這合適麼?」
晨風清微,賈雄鶴氅飄飄,搖動羽扇,運籌帷幄的樣子,笑道:「明公,俺會讓他們主動向明公提請,願意下山,為明公招攬好漢!」
翟讓大喜,說道:「若真如此,有勞軍師矣!」